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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 而是风

邂逅

  当初劳伦斯为什么那样爱我?至今想到这个问题我还感到惊异不止。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我当时是个那么招人喜爱的女子。那时我已31岁,还是3个孩子的妈妈。我的婚姻看上去是美满的。不管怎么说,普通女人想得到的我都有了。何况,我那时是个“衬衣已经解开了”的女人,尽管劳伦斯并不计较这一点。

  我刚刚遇见过一个大名鼎鼎的弗洛伊德的学生,所以我满脑子都是一知半解的理论。这个朋友给我很大影响,使我这个以前一直过着平淡无奇的传统生活的梦游症患者意识到我还有个本来的自我。

  既然出生了,又要脱胎换骨,这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回归到自己的自我里去,使自己与其他一切事物隔离、孤立起来,是极为困难的。

  当别人谈论性问题时,我不大明白其中的含义。人家说“性”象只青蛙,轻快地“蹦来跳去”,还说这和生活、成长、成熟没有任何关系。我永远理解不了人在性中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性的神秘反倒使我感到愉悦。

  人生中应用的理论毫无用处。我偏执地相信,只要性是“自由”的,那么世界很快将成为乐园。我在社会上饱尝了烦恼、焦虑和绝对的孤独。我失去了平衡,陷入迷惘、惆怅。我处在千千万万和我想法完全不同的人群当中,无所作为。然而,我没有失望,也不服输。我虽然谈不上已经变得格外固执,但我已经无法容忍这个社会。正在这个时刻,劳伦斯出现了,这是1912年4月的一天。他为大学课程的事来找我丈夫,顺便在我家用午餐。他当时也正好处在人生的叉路口上,他因他母亲的离世,身体状况再度不佳。他放弃了在克罗伊登的教书职位,想以此和过去生活一刀两断。

  他来我家时的情景至今仍浮现在我的眼前。他身材瘦削,两腿修长,步履轻盈,动作敏捷。初看去似乎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他还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有一种用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具体的说是什么,我也说不清。

  开饭前半小时,我俩在我房间里交谈。法式窗扇开启着,春风拂动着窗帷。我的孩子们在草坪上嬉戏。

  他说他不再想知道女人的事了。他对女人的过于严厉的抨击使我大为惊奇。我以前从未听到过那样的话。我笑起来。但我非常理解他的执着和一直为之奋斗的事情。我俩谈论俄狄浦斯王。通过交谈,我们很快就相互理解了。

  当晚,他离开了我家,一直走回他的住处。这段路程至少需要5个小时。不久,他给我寄来一封信,里面说,“你是全英国最令人赞叹的女人”。

  我在给他的回信里写道,“你不是不该在英国认识那么多女人吗?”在随后的见面时,他说,“你一点也不了解你的丈夫,丝毫不提防你的丈夫。”他的批评也太直率了,为此,我心里不痛快。

  复活节的那个星期天,他来了。那是个晴朗、暖和的日子。孩子们在院子里找寻着复活节彩蛋。女仆们都不在,我便打算亲自动手端茶倒水。我想点燃煤气炉,可我连点的方法都不知道。劳伦斯见我连这等小事都干不来,心中有气。这位无所顾忌的批评家——劳伦斯阁下——看不惯这种事情。然而,劳伦斯是真正理解我的。他一开始就象看玻璃一样把我看透了,他看穿了我是在强装笑脸。他彻底猜透了我的心思。我过去认为那种微不足道的工作是卑贱的、可耻的、讨厌的。

  至今仍不可思议的是:那时他为什么喜欢上我,为什么爱恋上我呢?的确,我是他所谓的“浸透了性的”女人,是有着男性喜爱的原因的女人。我的真正的自我在过去象野生动物一样受到惊吓,逃遁、隐藏、避免接触。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俩的关系发展起来。

  一天,我俩在塔维夏车站见了面。我带着我的两个小女儿。我们在早春的森林和原野上长时间地散步。孩子们非常活泼,跑来跑去。

  我们来到小河旁,那里有座小石桥。劳伦斯给孩子们折纸船,并往里放上火柴棍,让它们从桥下流过。随后,他把雏菊投向水面。雏菊花蕊朝天地逐流而去。劳伦斯在河边猫着腰和孩子们玩,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突然感到我爱上他了。他所表现出来的优点打动了我的心。其后,我们的事便迅速有了进展。

  一个星期天他来找我。我丈夫正好不在,我便说,“今晚就住下吧。”而劳伦斯说,“不啦,我不愿意在你丈夫不在家时住在你丈夫的家里。不过,你应该对你的丈夫实话实说。然后,我们再一起到什么地方去。”

  我感到害怕。因为我知道,如果那样做,将给我丈夫带来什么样的痛苦,而他一直是相信我的。但是,我受到了比我自身更强大的力量的牵引,我还是使我丈夫受到了打击。第二天,我离开了丈夫的身边,把他们父子撇下不管,把两个女儿送到住在伦敦的祖母处。我悲痛得头晕目眩,神情恍惚,在哈姆斯特德的希思和他们分别。我茫然若失,呆呆地想着;

  我再也不能象从前那样和他们一起生活了。

  劳伦斯在查灵克罗斯车站和我会面。我们一同离去,从此再没分开。

  是他使我在身心两方面都从过去的生活中得到提高。这位26岁的青年掌握了我的整个命运。并且还是在短短6个星期的仓促交往之后……对我来说,除了这样做以外,别无他法。

不是我 而是风--一同出走

一同出走

  我们在查灵克罗斯碰头后便带着满心的希望和苦恼,乘船渡过灰色的英吉利海峡。此时存在的只有灰蒙蒙的海水,阴暗的天空,颠簸的渡轮,还有我们两个人。

  我们到了梅斯。大战前,那里属德国。我父亲在那里为官50载。家里祖孙三代,济济一堂。为此,我也住到了劳伦斯下榻的同一家旅馆里。那时真有点要人发疯。乐队为庆祝父亲半个世纪的官吏生活而高奏旋律,英国方面也打来好几封电报。我一方面为劳伦斯揪着心,同时又惦记着孩子们的情况。我妈要和我住在一起。爱着我的父亲非常担忧地对我说:“女儿呀,你要干什么呢?我一直认为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孩。我是很清楚这个世道的。”我回答道,“也许是那样,不过,爸爸不知道最宝贵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说,他应该知道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当时,梅斯有自由市场。我和妹妹乔安娜在称为“土耳其人的欢乐”的小棚之间徜徉,看耍蛇的、穿肉色紧身衣的女郎和锅碗瓢盆、杂货什物。

  人称“纳西”的乔安娜美貌、优雅,极为出众;蔽以一言,就是时髦。这时,劳伦斯突然出现在街角。他戴着帽子,穿着外套,那身打扮怪模怪样,我真不知道我妹妹会怎么想他。

  起先,除妹妹以外,谁也没发现劳伦斯的存在。一天下午,劳伦斯和我在梅斯的要塞散步。哨兵怀疑他是英国军官,上来摸他的肩膀。为了摆脱这一麻烦事我不得不求助于父亲帮忙。这样,秘密泄露了。于是我干脆带劳伦斯到家里来喝茶。他在我家只和我父亲见过一面。两人冷冷地对视着——父亲是个贵族,而劳伦斯是个矿工的儿子。

  父亲带着不友好的态度给劳伦斯递雪茄烟。当晚,我做梦梦见父亲和劳伦斯决斗,父亲负了伤。

  劳伦斯知道自己耐受不了梅斯的这种紧张空气,便去了莱因兰。而我留在了梅斯。

  我这里有几封劳伦斯写给我的信,可以说明当时的一些情况。

  伊斯特伍德,星期二

  我感到极度的恐惧和无能为力。我知道你为此也很消沉,几乎是走投无路。昨天看来没有多大关系的事情今天就有可能成为很大的麻烦。并且始终也看不到有好转的希望。只有咬紧牙关,面壁凝神,等待下去,别无他法。

  你说你明天去G。然而,我不清楚这些情况,因此,我想了解那趟火车的详情。你什么时间去德国?哪天几点、第几次和车厢号?要尽快地通知我。否则,我什么也干不了。不管几点我都会按你说的时间去见你——不过,请你让我知道。

  你的心里肯定有个狂乱的漩涡。我感到我象是个没有依靠,没有门路,迷惘困惑的大傻瓜。我比你年轻,请你能给我些明确的指教。我乞望在今生今世为你做一切可能做的事。可我一事无成。昨天还想得好好的,今天又不行了——这是我的预感。我怕那种低级的、钻泥巴的、用牙咬住不放的鳝鱼之类的东西。我感到我们要是在英国会透不过气来。我要是能去看看你,那该多好。如果我不能去,你来好吗?

  D·H·劳伦斯

  昆斯广场

  伊斯特伍德,诺丁汉郡

  1912年5月2日

  明天1点25分我将去金斯克罗斯。这么安排,怎样?你知道,今天去不成,要等洗衣店和成衣铺的人。要为星期五做准备,所以星期四不可能了。如果因此事情进行得不顺利,请你多加原谅。你是自己去金斯克罗斯吗?还是派别人来?还是赶快给我打个电话?怎么办好呢?现在这个情况使我放心不下。

  我总是惦记着你。这是侮辱吗?何况,我在见到你之前是无法放心的。我只有11镑。有个人跟我借了25镑,他现在也周转不开,十分为难,我不想催他还债。总之,有11镑足够两人去梅斯。以后的事情,稍微动动脑筋就可以了。上帝呀,正象加尼特说的那样,“创造历史”确实不是现今最愉快的事情。如果我知道你的具体情况,我就不会有丝毫的担心。然而情况并非如此,我虽然幸福可却心事重重。

  明天见,明天见,明天见。

  D·H·劳伦斯

  又及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任何事。啊,不过,你呢?

  梅 斯

  好大的雨!我想这样连续不断的倾盆大雨期间你没有外出吧。我下决心要出去一下——现在是9点过15分。我不太清楚你住在什么地方。因此,我如果见不到你,我将把它放到第4号里去。因为那里最近,你说好吗?

  如果见不到你,我今天就不见你了。因为今天过节。对我来说,这样挺好。即使不好,也没有其他办法。

  雨如果能稍微停那么一会,我要到乡下去——大概在2点半左右返回。我可以按自己的想法迅速把事情办好。

  你不想离开梅斯吗?请告诉埃尔莎我没有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呢?你是善良的化身,倒有可能什么人把你激怒。不过,我希望把两个人的事都处理妥当。

  请你不要判断失误而爱上我——不过请不要再把我当作卑贱的男人。今天早晨,我惦记着你的情况。你聪明、善良、你帮我恢复了健康。你没有那个必要。我不太清楚我明天是否到你那里去吃午饭——不过,我处在你的手心中——正如“啊,父亲,我把灵魂交付你手”。你能按自己的意愿行事,这很好。特别是在我是否去你父亲家的事情上。在这件事上,你的心思就是我的心思。

  我爱着你——不过,不能说任何时候都是那样。这也不过是我的英国人气质罢了。

  问你妹妹好。我有件事想求你妹妹——我不想让你知道,不过——“你能同情我吗?”

  哎呀,我净说离题话了。与这几天——发生什么事,不发生什么事,我这一方更为合适,——毫无关系。不过,如果你伸出手指,数数在德国住的天数,再拿它和在诺丁汉度过的天数比较一下,你就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你——(可不是我说的)——1便士1便士地把1镑金币卖掉的事。不对,不是你干了那样的事——而是那样的事正在被干着。

  请不要动气。否则,我——是那样的——要去修道院之类的地方去了——这样说来,这家旅馆已经象修道院那样有尊严了。

  我对你放手不管,这是最后一次了。所以请你很好地利用这一天高兴高兴。

  星期二

  我已经不能再忍受下去了,不能再忍受了。2小时肌肉一动不动——光坐在那里深思熟虑。我给E写了一封信。当然,你就没必要写了。不过你必须把我说过的话都对他讲。这样就不会使我们名誉扫地和到处是流言蜚语。让他们去干他们的事吧——最愚蠢的事——不过没有比这更赖帐、撒谎、诽谤和可怕的了。我都要窒息了。这不是都在偷懒懈怠、拖延时间,还是什么。我忍受不了,因为这是邪恶的。我爱你,不管出现什么事,我都要完成。不过,我受不了象这样躲在泥土里。

  我恐怕是在夸大其词。我要做许多事情,可是不成。这种情况就象绳索捆绑住了我的身体。不能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了。如果你也没问题,我马上就出去。你在得到E的真实答复以前呆在梅斯吧。不过,我一点也不想就这件事撒谎,我也不希望你那样做。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不想笑,也不想因你而轻视这件事。情况这个样子,我很苦恼。这种情况我无法忍受——是的,我不想忍受。我太爱你了。

  这封信请不要让任何一个妹妹看到。千万不要让她们看。我俩都是善良的。你是纯洁的,可惜你把脚弄脏了。我将按你称呼我那样来签名——劳伦斯先生。

  不要悲观——因为如果我不爱着你,我也不会计较你是否在说谎。

  可是,我在爱着你。为此,上帝,我要付出代价。

  莱因谢尔·霍夫旅馆,

  特里尔

  1912年5月8日

  我到达这里——吃过饭——非常顺利。这家旅馆挺小——经营、招待、引路及其他所有的事务好象都由他一个人来干。这个人——能流畅地说英语、法语、德语——显然他在外国风格的饭馆里呆过——他人挺标致,做事麻利——这里东西也便宜——他妻子(两人是年轻夫妻)端出了啤酒——特别好喝。房费每人——包早餐——一天2.55马克。这里比我在德国霍夫住的房间要好得多、高雅得多。二楼——有两张床——潇洒极了。事到如今,你一定要到这里来,你应该来。怎么样?你要成为我的妻子了——你看,他们不是不给你写信了吗?也不秘密地往我的住处给你寄了。然而,你还没有到我这里来。我喜爱特里尔——特里尔不象梅斯那么怪异、混杂——新城的、老城的、兵营的、寺院的、蒙田的。这里全城植满了绿树,古色古香,一派胜景。你要来住,该有多好。在来此途中的山谷里满是鲜花盛开的苹果树,一阵鲜红色的风象爆炸时的烟尘一样向上刮起,在接下去的山岗上是尖尖的葡萄藤,宛如刺猬一般。

  我非常爱你。确实,在另一个早晨恐怕要发生其他的悲剧。并且我们两人只有能过两个星期的钱,何况我们还全然不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过,即使这样,我仍是幸福的,我就是幸福,并且,我还想如果你能来这里住就更好了。你是要来的吧。这里和梅斯大不相同,梅斯使我感到厌烦。

  住在这家旅馆的人都是男人——商人。他们对物美价廉很有眼力。他们挑选了最合算的地方。这里对你也一定很合适。即使有男人的气氛,你也不会在意的吧。

  我有种感觉,似乎我完全成了个世界性的人物。虽然我心中藏着等待别人的妻子的恶念。但我想我一定要那样做。没关系,因为天堂里既没有婚姻,也没有陷于结婚的事。

  你要早点写信——似乎要晚了。星期四早晨早点来。请问一下德国霍夫的“黑色哈西”那里有没有寄给我的信。我爱你——也爱埃尔斯——我真不知该如何谢她。

  D·H·劳伦斯

  莱因谢尔·霍夫旅馆

  特里尔——星期四

  一天又要过去了——正好日落。特里尔是个好城市,这里是好旅馆。老板是位傲慢的小个男子,但他很和善。他曾在许多国家住过,他以他懂多国语言而自豪。他英语说得很出色。他年龄约35岁。现在,我进来了——傍晚——他问我,“您累了吧?”我笑了笑没说话。“有点累吧。”他非常殷勤地加上一句。我认为这挺有意思。他想做我的男朋友们一直想做的事情。向我发问有关身体的毫无价值的事情。

  我写了一篇报纸社论,这篇社论是世界上任何人都不曾印刷过的。因为那是非常简单明了的。不过,我无所谓。然后,我痛痛快快地去散步——我登上了面向河川的、象悬崖那样陡立的、险峻的山岗。星期四我带你一起去——那里太妙了。到处是苹果花、杜鹃和反射着阳光的桃树。在春天,桃树叶看起来象迸发着光芒。你可以挑个好地方喝咖啡。在山下、河边,是城镇。远处眺望,它们就象是抛撒出去的一把稻壳或木屑。那里总有一些小鸟。我从片片盛开的白百合花侧走过,翻越山顶、穿行在山岗上形形色色的事物之间。这里美如天堂。随后我心满意足地点燃卷烟,对恋爱、人生、战斗、我和你做哲学的思索。然后又构思了下一部小说的线索。我用法语向一位年轻的僧侣借火,因为我把德语“火柴”这个词忘了。他把卷烟点燃的一头冲着我递过来。这里不怎么有军人。我决不会厌恶特里尔。特里尔的僧侣很多,比军人要多。以上就是我看到的——这不是基督教的风气——我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寺院破破烂烂,是个洞穴,里面不是寺院——很奇特,真是独出心裁。

  再有一天你就到这里来了。我突然好象看到了你的下颌。我喜欢你的下颌。这时,我是爱你的,因为你有那么美丽动人的下颌。挺可笑,是吗?

  吃晚饭就得下楼。我累了。我散步了很长时间,再加上这一天的紧张也助长了这种感觉……我梦见了E——我不想细说——E对我特别气愤。随后他的情绪平定下来,我还要给他说好话。在梦里我是魔鬼。因为我彻夜不眠。人做梦一般都是在上午7点以后。

  太阳落山了。招待朋友和少许聊过以后,我便写这封信。你是星期四来,是吗?要是万一你不来怎么办。我们时时刻刻都要和人生搏斗,所以我们之间的争斗应该作罢,而应该经常相互帮助。星期四见——深情地爱你

  D·H·劳伦斯

  特里尔风景明信片,

  波克·尼古拉

  这里有你三次错过机会的波克·尼古拉。我想这是很聪明的。去瓦尔德布勒尔这段旅途真是奇妙,还要绕远——花7个小时。现在我到达了尼德兰施泰因——莱希特赖尼希——正从科布伦茨来。我要向特罗斯多夫进发——竟会有这样的地方——然后去亨内夫——然后才去瓦尔德布勒尔——转乘四次车——7小时的旅行。不过,摩泽尔山谷还是挺漂亮的。莱因河是独一无二的典型的德国的。我不想笑,就象演戏一样。要给我写信,请寄“瓦尔德布勒尔,莱因普罗文茨,卡尔·克伦科转”。

  又发生什么麻烦事了吗?这是我的感伤旅行。

  爱你的

  D·H·劳伦斯

  特里尔风景明信片,

  巴西利卡

  现在我在亨内夫——这是最后一个变动的地点。8点半了——还要等一个小时。因此,我象一个惆怅的恋人一样坐在潺潺清流旁,静等落日西沉、我的最后一列火车的到来。11点才能到瓦尔德布勒尔——途中要用9小时,不过,这是最快的走法了。亨内夫这个地方不错,它和英国很相似。天开始暗下来。从今天起,我不能再超然处世了。并且,我只知道我在爱着你。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我现在才领悟到,我和你的人生誓约使一切变得那样丰满充实。

  D·H·劳伦斯

  卡尔·克伦科转

  瓦尔德布勒尔

  莱因普罗文茨

  这里确实挺好——汉娜活泼开朗并十分殷勤。她丈夫为人非常善良。——不太风趣。她并不爱他,只是由于年过30,误了婚期,这才和他结了婚。她已经深深地爱上我了——不过请你不要多心,因为她是个完全值得尊敬的女人。这是真的。并且还有“OparO’pa”——我不知怎样拼写才对——Stulchen73岁——是个可爱的老人——性情非常温和,不是那种粗野之辈。现在他真是可爱。昨天,一个村里有Ker messe,在星期天,因此我们去那里看热闹。很有意思。施图钦大叔给我们买了Herz。这是一块心形的大蛋糕,上面有白糖、糖渍葡萄、糖渍蔷薇,还有小鸟、鸽子及三首诗。这可够滑稽的。你的国家里竟有如此深刻的象征主义是不可思议的。黑尔·施图钦把汉娜从5岁时起带大。她父亲不是被杀了就是在普法战争以后死的。现在我喜欢上他了。

  在这里,我优雅、善良——这是彻底的休息。我不寂寞。汉娜很聪明。我们从我学德语中得到很大快乐。如果在这里呆上3个月,我会学会很多的。

  这里是宁静、沉寂、悠闲的村落。离周围任何地方都有好几英里。一般来说这里是美丽的——有些英国格调。我开始工作,我要把这些大量的工作一气呵成地完成。我正在酝酿那部小说。

  我要早晨写作,因为早晨人的头脑特别清醒。瓦尔德布勒尔对我的健康非常有益——很凉快、很清爽。特里尔总是象土耳其浴室那样。我喜欢这里的空气。

  如果你非要去英国的话——非去不可吗?——请在我离开瓦尔德布勒尔之前去。请不要让我在有些令人不快的德国城市里处境为难。你生活得怎样?我不想深问下去惹你心烦,因为我也有点心烦。只要把两三件重要的事写下来寄给我就行了。我认为从现在开始悲剧逐渐地在减少淡漠。

  昨天我给你写了封信。不过由于这封信写得不好我没有寄出。情况好起来了,确实一天比一天好——啊,确实如此。

  瓦尔德布勒尔——星期三

  你的三封信我都收到了。看来一切进行得很迅速。如果成功,请告我E的决心最后是怎么下的。我想他要求你必须和我结婚他才和你离婚吧。那是因为我给他写了信的缘故。我和你正相反,有点小小胜利值得骄傲。我俩6个月以后就结婚——是吧。我马上要去慕尼黑,不过我想稍稍从容一些好。我们在结婚之前要更密切地联系。住在瓦尔德布勒尔,我的健康恢复了正常。梅斯是不是仍然那样住起来让人心烦?我想我还是住在这里为好——你是说让我住到下周末吗?我们要把今后要做的事情好好规划一下。下周我如果去慕尼黑,我们怎么生活好呢?在我有收入之前,我们能靠东拼西凑过下去吧?

  我希望你在离婚前不要对任何人说任何情况。如果我们顺利地度过头三四个月——在经济方面——我想以后就不用担心了。决不要对孩子的事顾虑重重。万一孩子来,我们会努力把孩子抚养大的——万一孩子不来——那就遗憾了。当人家相亲相爱时,我不想给人增添麻烦。从我的感觉来说,那样做不好。我认为你可以把孩子带到我这里来——多早都没关系。我根本没想过一定要有这样明确的愿望。不过,我们如果不得不冒承担孩子的责任的风险的话——带孩子并没有风险,有风险的是要负责任——我们至少要有坚实的基础。

  我想了想,还是给E去了信。也许这回他能给个通情达理的答复。

  你到底对我爱你和我们要结婚有多大程度的了解?为了使我们的关系更加牢固,我们还要再等待一小会儿。如果两个人的起点都是受了打击的、是同病相怜的,那就不太吉利。不是应该再等一等吗?我是爱你的,难道你不愿意等待吗?——一定要等待,因为现在不过是准备时期。你明白吗?我象过去的骑士那样,在等待着准备成功的时期,为此我彻夜不眠。对我来说,和你结合是最重大的事情,所以不能匆匆忙忙,凭一时热情而凑到一起。我知道要在心里“真正结婚”。这到了极为重要的地步,因为它是我一生中的重大事件——这是我的生命——我有些害怕——我想适应它。如果你认为我是胆怯和犹豫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犹犹豫豫的不恰恰是沉不住气的你吗?是迫在临头的事物的必然性和力量让我等待着的。向上帝起誓,我现在就想同你结婚。这是比我以前所知道的更伟大得多的事情。至少请你等到下周周末。你如果爱我,就会理解的。

  如果我看起来只是在感叹和不太情愿,那么请你原谅。

  我总是力图在给你写信时尽量表达出真实的情况。这使我惴惴不安。因为我担心你对我失望因此而伤害感情。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决不是在奉承——这使我心烦意乱——我并没有醉。人的热情——性欲——已不是迷途的东西,是安稳确实的东西。感受到这一点是很有意思的。我认为,人一旦恋爱,他的性热情便安静下来,不会成为风暴而变成一种确实的力量。使人颠狂的那种热情是和真正的爱情相去甚远的。我正在把根本没想过要实现的东西现实化。你看看我送给你的诗——我想最好还是不把那个写给你。我终生爱你。这对我来说,又是一个新的打算。不过我相信那一点。

  AufWiedersehen(再见)

  D·H·劳伦斯

  阿德尔·黑伦,卡尔·克林科转

  瓦尔德布勒尔,莱因普罗文兹

  1912年5月14日

  是的,那天我也是很晚以后才收到你的来信——今早收到你的信和E的信及你写给加尼特的信。和我给E的信一样,从E的信中也可以看出,人们对你象是秘密组织的成员那样团结。那可真够奇怪的。

  我把你的信转给加尼特了。他给我的信也一同转去。

  你看到那封信会大笑的。一边看着E的信一边给他改错,真让人感到有些超然。事情接连不断地出现。当你到达伦敦会见法官时,你会感到无计可施。我们不能站在被告席上坦然地面对公众。我们要面对大量社会的责难。即使我们不承认它们,它们仍将损害我们。我们无法取得平衡。我们象上下频繁振动的弹簧秤。最好稍微安静下来,保养住身体。

  事情正处在关键时刻。我幸亏给E写了信。请不要再给我妹妹那里写信。待到“事情成功”有望的时候再告诉她这一切。因为这样不至于给她添麻烦。

  我健康极了。不过有种你所担心的那种感觉。我们等到情况再好转以后再见面好吗?在这里短暂居住期间,我又恢复了镇静。如果你非要去英国的话,你不先去慕尼黑吗?——到那边去?我不想一个人留在慕尼黑。我们不是要在下一个目的地建立巩固的基础吗?畏缩和不确定的感觉将导致我们的毁灭。你打算怎么办,请详细地跟我说说。快离婚了吧?至少你要去英国?我们最终定居在慕尼黑吗?我们有足够的钱生活下去吗?你和E有没有决定什么确实的事项?人在处理事情时一定要超然、非人格地、冷静地及合逻辑地进行。当我们乘在简陋的木筏上时不希望受到其他可怕的舰队的袭击——在借钱寄人篱下期间。

  怎么样?不安很快就会消除。我们俩人也可以带着宗教的情绪来等待了。我们到一起的时候,我要真心待你——我是诚心诚意的——不要悲哀——这是我的婚姻,又是一件大事——不能草率从事,也不能敷衍了事。在一切妥善和扎实以前,我不会到你身边的。一旦去了就不会再次分开。所以,我们要暂时等待、见机行事。今后,我们的行为和处理事物将不会出现任何凑合和不周。我们要解决钱的问题。如果有必要,我将给出版商写信。

  我有8月份应该支付的大约30镑——24镑和我借的25镑。我们是等着呢?还是有什么办法?

  现在我倒想干,因为你老拿不定主意。如果我在瓦尔德布勒尔住上1个月我们的事情就要落实。为了确定的事,我可以等上1个月或1年。不过,不能肯定的事情则使我心中不安。

  我爱你——并且是真心实意的——我们两人要创造伟大的——不,至少是美好的生活。我决不焦急、困惑。因为那样做,对事情过于急躁,会毁了我们的亲密关系。

  请不要为此就认为我对你的爱情淡薄了。也许你在那么想。不过那不是真的。我身体中最优秀的男性在爱着你。并且我唯恐什么事会给两人的爱情泼冷水。

  请你现实一些。我们的婚姻是现实的。那里有爱情——哎,把常识嫁给它吧。

  AufWiedersehen(再见)

  D·H·劳伦斯

  这首诗将发表在下月的《English》上。不知是否中你意。

  D·H·埃尔

  我爱你。很遗憾这样做是严酷的。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忍耐——现在心里开始感到踏实。

  瓦尔德布勒尔——星期四

  今天我拚命地写小说。早晨我们去看复活节的队列,赶上瓢泼大雨。昨天,我们在回家的途中,碰上下雹子,雹子有石块那么硬。幸好我们乘坐的马车关上了窗户。最大的雹子有核桃般大。地面看起来就象覆盖了一层白方糖。

  现在你比我更悲观。请振作起来。我很难过你那么萎靡不振。我在这里很健康。我总是健康的。上星期,我有了个莫名其妙的感觉——特别是在我的灵魂中——我希望在和你开始新生活以前,健康状况能再次恢复到先前的样子。你听起来有点怪吗?请在明天即这个星期五以前等着,能等吗?我认为这样做对我们两人有好处。请等到24日或25日。你是否不愿意这样做,认为这样做不自然?错了吗?你要知道,什么时间飞行员掉下来?我不过是你的灵魂的一小点弱处,包围我的思想的——都是对你的畏惧。不要那样。请相信我。

  也许那是因我身体中的僧侣般的人物在起作用。不,不是那样。那只是有着健康的灵魂和你一起出发的心愿。我的信在到你手里以前好象经历了很长时间。请说理解了。如果那样,你会认为这大概是最好的。出发点很重要。你把和E的开端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了。

  如果你想要H,除他以外谁也不要,你就可以得到他。不过,我在见到你以前谁也不想要。但是,性格各不相同。如果你把我当作一剂吗啡来利用时,连你这样的人也不会相信这是最佳的一招——你对他做得太过分了。有时人需要一剂吗啡,我也用过很多。请你好好想想,可爱的人,我是爱你的,你不要沮丧,把精神振作起来。

  我急切地盼望着你。没有你,我如同行尸走肉。不过,我宁愿在到你身边请求重新和你共同生活以前,带着苦恼的灵魂,激励它,锻炼它。

  我到你那里去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开始生活。这是结婚,不是见面。这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只有必然的事物——必然地感到的事物——才是正确的。我仍然感到几分的不安。但我知道这是我俩正确的事情。确实,人恐惧诞生。

  我一直在写。你要能理解我,那将令我欣慰。我担心你是否还在悲悲切切。如果可能,请不要悲观。不过,如果是你需要我——弗莉达!

  再见

  D·H·劳伦斯

  瓦尔德布勒尔——星期五

  这是我期待的信——我讨厌它。请不要在意。我认为一切都值得那个。我对此有所表示。有几次我使你陷入困境。这也是过去的事实。这是第一次。说他们是“鼠辈们”有些言重了。这是对你的男人们的笼统的称呼——如果是这样,那你就是船。可怜的H、可悲的家伙。

  Vouslecroguezbienentrelasdents.你太过分了。E讨厌你的信也是合乎情理的——你的信使这个世界的男人,不管是谁都会疯狂。我一点也不想死。你就死了那份心吧。我不是暴君。即使是,你也任何时候都可以干你想干的事。因此,我这个暴君的领土是狭小的。我在想,是否另有什么温和的讽刺。啊,汉娜的声音,可爱的人哟,当她刚刚结婚的丈夫醉意蒙胧净干蠢事时,她的声音使他欢笑。你在我面前谴责了H。我要说汉娜越来越对我有意了。她把她家里最好的东西拿给我。哎,你知道吗!

  我用尽了一切手段,还好,你渐渐地好起来。我也很好。我们俩有着惊人的恢复力。

  你真认为下星期四我将去慕尼黑在那里住2个月呆到8月份吗?你认为我们只是在事务方面能平安过下去吗?我又开始想生翅高飞了。

  IchKomm——Jeviens——Icome——advenis.我们要结婚。可尊敬的人们随后而来。你如果归我所有,我就要照顾你。上帝禁止这样。

  我喜欢你爬卧在枪上的方法。很精采。停止战斗吧。因为肯定是你获胜,你是不怕任何危险的。

  我想你是讨厌H的。你一直把他当孩子看待。否则,——

  你使我想起了莫泊桑的故事。

  一个年轻幼稚的意大利工人坐火车去法国。由于一文不名,很久没有吃东西。此时来了个妇女,她的乳房因充满奶水而又鼓又胀——她是正要去法国当奶妈的。

  妇女的乳房肿胀得疼痛——那个年轻人饥饿难忍,体力不支。两人合作,相互帮助,以后又干了许许多多的事情。H下次在什么地方大饱口福呢?——我是严厉的男人吗?

  早点从慕尼黑来信。那样,我在这里告诉他们。我于8月返回这里。

  请多保重,祝你幸福。

  暴君

  D·H·劳伦斯

  劳伦斯去世后,我偶然从母亲的桌子中发现了这些信件。他写这些信的当时,我正思绪烦乱,没有注意到其中的高深。

  我只期望和他在一起,得到和平。我给他的信都散失了。

不是我 而是风--伊萨尔河谷

伊萨尔河谷

  昨天晚上,我在这个农场的我的房间里凝望着大土坯火炉里跳跃的火焰。火炉是劳伦斯和印第安人共同修造的。他为了制作火炉的弯度找出了铁箍。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造它的,烟囱拔火的能力很强,很粗的原木也能立即化为灰烬。

  这些跃动的火焰就象整夜情绪高涨的他本人。今天早晨,我第一次看到了野生红色耧斗菜的花。这种耧斗菜是我和他一起发现的。花开放在我脚下的一片凹地上。工人为了盖新房,把那里的原木砍伐了。我面前的耧斗菜花象可怜的燃烧着的红黄的火焰,象华美的小旗。

  我凝神注视着一只小兔一动不动地躲藏在橡树墩后。蜂鸟吓了我一跳,同样,它又被我吓跑,惊慌地在周围盘旋。对我来说,这些都有浪漫色彩。

  我忌讳写我俩的非常动荡的生活,也回避去想它们。我不同意为供人阅读而发表我们两人在一起生活时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新鲜的事情。我想把它们藏在我一个人的心里。我想一个人稍稍地在他留给我的有关他本人、我及整个世界的财富中独享欢乐。

  但是,我有义务尽可能真实地写出他的和我自己的情况。一些人说劳伦斯爱他们,而我却一点也不介意,真是可笑之极。其实远非不介意;有些人说他是位孤独的天才,死去时形单影只,悲惨凄凉,这种说法也非常可笑。我在看护着他。

  绝对的简单的真理就是如此简单。

  一些人把他看作残酷、奇怪的人物,这很荒唐。实际上,他和蔼,宽厚,并有激情。

  当我惹他生气时,尤其当日常小事使他忍无可忍时,他也会向我扑过来。这是不是有点不足取。我有时反扑过去,有时等待着风暴的平息。我们要光明磊落地战斗到最后。战斗过后,即是和平。是如此的和平。

  我认为这样挺好。应该有争执,如果他垂头丧气,愁眉不展,那样更糟。

  事件因两人性格深处的本质引起。大概我们与通常的“灰色小家庭”相去很远。谁要嘲笑他就嘲笑吧。一个伟大的人物不管受到什么样的嘲弄,也损害不了他的伟大、天才和爱。要想理解我俩之间的事情,就必须经历我们经历过的事情。必须象我俩那样被抛弃,象我俩那样受益匪浅;并明白肉体和灵魂的完整性。这不是一般人所走过的路。

  然而,这里离伊萨尔河谷的巴伐利亚式的农家小阁楼房间很远。

  劳伦斯在慕尼黑和我会面。

  他打消了去德国的大学讲学的念头,此后开始写作生活。我们开始了新生活。然而我内心深处仍然惦念着我的孩子,难以忘怀。但是,现在是劳伦斯和我,两人在一起。一位朋友借给我们非常高级的房间。这套房间带阳台,有三间,还有个小厨房。清晨,淡淡的水色中浮现出高高的阿尔卑斯山。伊萨尔河迸溅着冰凉的河水,沿着向下的河谷,急速地推动着木筏。大片的山毛榉树林向后延伸,铺满几英里地方,直达迪冈斯。

  我们在这里开始了两人的生活。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呀。我俩几乎没钱。一周只有15先令。我们以劳伦斯爱吃的黑面包、新鲜鸡蛋和“里普尔”勉强糊口。后来还找到了草莓、悬钩子和越桔。

  我俩忘掉了普遍意义上的时空观念。我们的“时间”、事件就是劳伦斯珍爱的花草、晚间的萤火、土萤、象轻纱那样覆盖头顶的山毛榉的新叶,还有我们埋在去年落下的棕色山毛榉树叶中的双脚。

  我记得,当劳伦斯初次看到龙胆草时,当他看到那片片青翠时,我曾想他是否和那些花草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缘份;就象龙胆草把它的青翠,香味倾泻到了他的身上。所有他碰到的东西都有着正好在那时显现出来的新奇性。

  我不需要任何人,不需要任何东西,只希望在劳伦斯给我的新的世界中尽享欢乐。我找到了我所需要的。现在,我象小溪中的鳟鱼,像阳光下的雏菊,能够感到幸运。他宽宏大量,有献身精神。他说,“你想要的东西一应俱全,因为我是属于你的”。因此我接受了他并以同样方式把我给了他,就象在梦境。

  我问他,“你说非我不成,我给你什么好呢?”他答道,“你已经把我搞到手了,把我的全部。”

  他经常说,“你非常年轻,非常年轻”。我抗议道,“什么?我不是比你年龄还大吗?”他又说,“啊,那不是你,那是别的什么东西。你不懂。”

  我明白了,不管我有什么缺点,他都象爱龙胆草的青翠一样爱着我的本质。

  他对我说,“你有生活的天赋之才。”

  我说,“也许是吧,不过,那是你赋予我的。”

  但是,当他病魔缠身,发着高烧,有些失态的时候,有几个恐怖的夜晚真叫我害怕了。就象死期临近一样。不久,疾病的阴影从我俩健康欢乐的生活中消失。他身体复原,充满精力和希望。那间小屋里的工作,几乎都是由他来做。早晨,弗劳·赖特纳把插在牛奶壶里的花束和早餐送到我的住处。弗劳·赖特纳在楼下开店。卖靴纽、点心、火腿、扫帚等阳光下的所有东西。她管劳伦斯叫海尔博士。她用巴伐利亚方言和他说话,让他尝尝她的“Heidelbeerschnapps”。这期间,我心满意足地恍如梦境地度过时光。我把咖啡洒在枕头上,只是把枕头翻个个。除了我和劳伦斯生活着以外,我什么都不关心。我俩谈论一切话题。他详细地给我讲他年轻时认识的每一个人;讲沃克街和那里的居民,说好听一点就是讲我所谓的平民百姓的家长里短;讲他的母亲,那小小家族的女王;讲在矿井底下,和拉煤的小马共进午餐的父亲;对我来说,这些都是很有浪漫色彩的故事。他说,那时,一到星期五的晚上,矿工肯定会酩酊大醉,接着开始争吵。家家都是在星期五晚上周期地发生歇斯底里的。我听得入迷,一听就是几小时。不过,他家的贫困是很悲惨的。如果他母亲能给他必要的照顾,而且能领到用她母亲微薄的钱买不起的食物,他肯定不会患上如此严重的疾病。

  他高中时的一位同学请他去喝茶,但当他得知劳伦斯是矿工的儿子时马上和他绝了交。这事刺痛了他的心。后来,我把我少年时代的故事讲给他听。我的经历是幸福的。我家在梅斯郊外有漂亮的房子和庭院。我生活在盛开的鲜花中。有虎耳草、藏红花、罂粟——它小脸羞羞答答而大片绿叶青翠欲滴、柔弱的鸢尾花。往往是父亲去摘新鲜的龙须菜,而我跟在父亲的背后跑来跑去。到了夏末,我就到果实累累的树上去,到樱桃树、梨树、苹果树、桃树、梅树上去。有时我还在上面睡觉。一次我在上面做功课还掉下来了呢。我讨厌上学。

  起初我去了修道院,在那里没有太大收获。T’o-ujoursdoucement,mapetiteFrieda.(可爱的弗莉达,你时时要听话),当我穿着海塞鞋闯入教室时,他们总是这么说。不过,说也没用,我是不讲理的孩子,那些温顺的修女们无法使我改变。我喜欢和大兵在一起。他们在我家院外临时兵营里住了好几年。他们请我和妹妹乔安娜去看他们的大圣诞树。那上面挂满了香肠呀、烟卷呀、姜汁饼干呀、家里邮寄来的小包裹呀、他们为我们刻的小木人等。在口琴的伴奏下,他们还为我们唱歌。

  “WennichzumeinemKindegch”

  (当我们聚在孩子周围)

  有时,父亲过去的师表演父亲在普法战争时赢得铁十字勋章的情景。那是皇帝的生日。仪式结束后,军人们把父亲抬起来在客厅里转悠。我的心脏激烈地跳动象要跳出一般。

  “父亲是多么了不起的英雄!”

  但是,几天后,一个跟我特别好的下士对我说,他讨厌当兵,军队生活无聊,不是生活,在那里,人受到压抑。他是站在庭院的小径上和我说这些事的,他穿着耀眼的蓝军服,手里扎着蔷薇花束。他告诉我他每天都记下他在床上必须要做的事情。他说有119项。我抬眼望他,了解了他的苦恼。后来,即使是龙旗师出色的军乐队前往训练场,从我家庭院的小桥边通过,也引不起我象以前那样的兴趣了。

  即使军队列队通过,乔安娜和我也稳稳地坐在庭院里。此后,我俩把梨或苹果投向队列,引起混乱。军官气得大骂部下,我俩迅速隐藏在墙后,躲一会儿跑出来再干。

  我最喜欢在环绕梅斯的要塞里,在军人的房间里或战壕中和男友玩耍。我总喜欢扎在少年或成年男子堆中。只有他们能给我以某种我所盼望的乐趣。成年女人和少女绝不这样干。青春期和青春这玩艺儿折磨着我。我不满足于现有的快乐和社会上的形形色色的东西。我另外有更想要的东西,有我极为期待的东西。从什么地方可以寻得,从谁那里可以寻得?和劳伦斯在一起,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所有童年时代洋溢的精力又重新回到了我的体内。

  一天,我在伊萨尔河里洗澡。我的一只鞋的后跟由于岸边凹凸不平掉了下来。于是我把两只鞋都脱下来扔到伊萨尔河里去。劳伦斯惊讶地看着我。我想,他“吃惊是因为我得光着脚回家。不过,没关系,路上一个人也没有”。谁知并不是那样。劳伦斯是为我的大手大脚而吃惊。他责备我说,“做一只鞋子需要很多工夫。你应该尊重在这双鞋上花费力气的人的劳动。”

  为此,我答道,“东西是为我而存在的,我不是为东西而活着的。所以,我讨厌它们就可以把它们扔掉。”

  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大大咧咧。他为了使我生活严谨一些,费了很大周折。

  “喂,你把毛料衣物放在这个抽屉里。这里放丝绸类衣物,那里放棉布衣物。”

  我觉得这挺有意思,便照办了。

  我说,“不过,我想象野百合花那样生活。”

  他答道,“什么?即使是野百合花也要很多劳动。要造出汁液,造出叶子、花、种子!”后来他唤起了我的自尊心,他说,“你连一杯咖啡也煮不好,你连普通女人谁都能做的事情都干不了。”

  我想,“是这样,我一定要让你看看我能不能干。”不过,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一天,我看到慕尼黑街头上好多风流文雅的人,我发起了贵族脾气。在街上我买了一个小王冠和带有F字样的手绢。我把这些东西一带回家,他就说,“好吧,我拿出我的纹章来。”他拿出了带有斧头、黑板、两匹前腿举起后腿直立的狮子的钢笔来。他说,“众人要是推选我当国王的话,虽说他们不会这样做。”然后,他半开玩笑地说,“你想让我成为英国国王吗?”我有些认真,难以回答。我想,“全宇宙都是我俩的了,难道他还不满足吗?还想成为国王那样不必约束自己的人吗?”不过,我坚信不疑,只要他有那样的愿望,他早就能成国王了。以后,他常给我写诗。因为他很清楚我对诗特别有兴趣。

  他经常一个人出去散步。每当我听到他回家时足音轻快,就知道他散步得愉快。

  他每回都给我带来大把的花束或小巧的花束或色彩鲜艳的小鸟羽毛。

  然后,他便开始讲他的冒险故事:林子里有只小鹿好奇地盯着他;他和一个漂亮的巴伐利亚农民谈了话以及初生的悬钩子是什么样;路上有军队通过,等等。

  然后,我们再次被从两人的天国中掷出。经常有信来,这是对我俩关系的妨害。悲怜孩子的心又重新搅乱了我的情绪。

  不过,劳伦斯时常安慰我。他说,“不要悲伤,我要为大家创造新的天地,等着瞧吧。”我往往得到安慰。可是,如果我继续那样,他就要生气,说,“你并没有想孩子的事,孩子的事不关你的事。”于是我哭起来,随后和他大吵大闹。

  “要是忘掉孩子,我该是多么不近情理的女人呀。”可是在他看来,我因孩子们而苦恼是最糟糕的事。他把我的这种苦恼看得过于严重了。也许由于他那样深沉地爱他母亲的缘故,他总认为母亲绝对不应离开孩子。但是,我相信,“这种联系是永久的。天上和地下都没有任何可以分开的东西。必须等待,再等待。”

  父亲在给我的信里说,“你象女佣一样在世界各地奔波。”

  爱着我的父亲哀叹我受穷并在社会上永无出头之日。我只是充分地享受了自由。象个“Vogelfrei”(解除了法律保护的人)。劳伦斯面对着挑战的锋芒并保护着我。后来他说,“你不知道我在你和社会之间尽了多大的力量。”只要我全力帮助他,他的坚实的精神之翼就会永远守护着我。

  现在我正趴在一个水流形成的小洼旁写东西。周围的草丛茂密繁盛,形成了一个理想的洗澡的隐蔽去处。前方是长满紫南苜蓿的辽阔原野。树林、沙漠,时刻变幻着光和影,展现在眼前。西边的浮云又白又厚,圆圆的,翻滚着。

  此时是6月末,溪流两侧的凹地里已经结出草莓。鲜红的野蔷薇沿着加利纳峡谷旁边的河岸开放。如果向着加利纳峡谷的入口走去,在跟着劳伦斯走过的路上还可以看到野火鸡。

  他和玛丽为了打水,设了大管子。那里有高高的白杨树。加利纳河水势头汹涌地流动着。大量降水的暴雨破坏了一切,为此,有必要加固管子。

  在这个农场里,我们既健康又繁忙。劳伦斯已经看不到这些了。

  昨晚,豺咬死了农场的小羊羔。真可怜,我凑近一看,这太让人吃惊了。豺这家伙着实可恶。听玛丽说,它们还和羊羔玩呢。它们用尾巴赶着羊群,以便更容易叼走羊。性情温顺、心地善良的人们!

  这是这里最佳时辰之一。每日看着夕阳西下,度过安静的时间。太阳落山很美,星星出现,新月出现在旧月臂弯里。水流比白天更高声地欢唱。又有一些星星出现。光明在西边的天空上消失。

  但是,就在这一时刻,在美丽夜晚的静谧中,豺很快接近人家,叼走咬死羊羔。我多么希望有谁能把它们都打死,不过,它们是很难射杀到的。

  说是要写过去的事情,可我还在讲着现在的事情。我要把话题转回我们在伊萨尔河谷的村庄伊金,转回自由自在的年轻劳伦斯那里去。

  我记得,我们是在希埃尔贝尔希附近的村庄上礼拜堂的。在祭坛上我看到了圣母。这不是Mater dol-orosa(悲哀的圣母),也不是精神之物,而是一个沉稳的农妇形象。于是,我说,“噢,你的头上有后光,但我觉得我的全身都有后光。这是劳伦斯造成的。你只有死了的儿子,我不愿意那样。请给我个生龙活虎的男人。”

  一次,我俩坐在科谢尔西旁边的小防波堤边把脚浸泡在清澄的湖水中。劳伦斯从我手上把戒指摘下来,把它戴在我脚趾上说看看它在清水中是个什么样。突然下起了暴雨。我们背后有树林,有条道路通向各方。我俩跑着寻找避雨处。可是我俩分别跑向不同的方向。我四处张望不见劳伦斯,一下担起心来。他不在了,也许滑进湖中淹死了。我叫喊着,到处找他。但是到处都看不到他的踪影。恐怕见不着了。他常常有“否定现世”的地方。

  过了一个小时,当我看到路上走来的劳伦斯时,简直要发疯了。我模仿着德国童话的说法叫他“月光”。他不喜欢我这样叫他。

  以后,他经常非常安静地、非常专心地坐在那里写东西。语句就象鲜花怒放、小鸟翱翔那样不知不觉地、自然而然地、轻松自如地从他手上倾泄到纸面上。

  他全神贯注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似乎被转移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创造的世界里去了。

  他的情绪和想法都变得很快。这使我很为难。“可是,劳伦斯,上星期你不是说的跟现在完全相反的意见吗?”

  “是的,我是那么说了。上星期是那么想的,但现在我是这么想的。怎么啦?”

  我们曾讨论文章的风格,讨论了美国发明的新风格——他称它为电影式的。

  有关这种风格和形式的一切观念都使劳伦斯困惑不解。

  我认为,真正的创造必然有其自身的形式。这正如一切生物那样。

  “为艺术而艺术”、“LeStylec’estI’homme”(风格即人)等话固然不错,但那不是创造。劳伦斯要求所有事物要绝对正确。

  一天晚上,他非常兴奋。他为我逼真地模仿了他故乡村镇教堂里的复活节聚会的情景。

  那里有从事宗教思想复兴运动的牧师。他常常使他的教友着迷,然后用嘴舔舔指尖,象是要翻动想象的“审判”案卷一般。他突然用手指指出教友中的一个罪人,高声叫道,“你的名字是否记在这本书里?”

  戴着草帽的矿工的妻子想忏悔想得着了迷。她跑过听众席间的过道跪在祭坛前,然后祈祷,“上帝啊,我们想亨利,他就能来。现在我替他来了。”这是多么令人吃惊的情景!劳伦斯先是扮牧师,接着扮矿工的妻子。把我逗得前仰后合。他跟我讲了,他16岁时得了多重的肺炎,后来他又以何种的顽强毅力和生命力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我听后,就企望他能更强壮,更健康。

  他的灵魂总是健康的。有时,他也许情绪不好,急躁,但是他决不抱怨他的苦恼。

  在伊萨尔河谷,他写下了这首诗。

  被爱男子的歌

    她的乳房之间是我的家,乳房之间。

  三面是空虚和恐怖,而第四面是休息。

  力量的源泉来自温暖的乳房之间。

  我从早到晚快乐地从事工作。

  没有必要惧怕身后的恐怖,回头看它。

  我受到保护,我喜爱工作。

  不需要照顾灵魂,亦不需要用祈祷来驱赶恐惧。

  每天晚上回到家里看看房门关好没有就行了。

  把自己装进,把恐怖挤出,这就挺好。

  夜夜回归。

  把我脸颊贴在她的乳房之间,这就知足。

  那样做,我的和平能证明我这一天的行为端正。

  那样做,我的失败和过错

  会无意中从她的肉体中涌出,

  平静地但肯定地使我感到害臊。

  我祈望永远这样下去,

  我的脸埋在她的乳房上

  使我安静的心灵放心,充实,

  她的乳房使我的双手盈满。

不是我 而是风--前往意大利

前往意大利

  早晨5点。昨晚下了大雨,空气清新。略有薄雾,太阳从沙漠上升起驱散了它。

  突然,我深深地感到劳伦斯死了,他真的死了。失去他的悲哀成了我余生的忠实朋友。它有时安慰我,它是使我有分寸地处理一切事物的好友。有时这个悲哀就象豺一样紧随我的身后要把我咬死。没有任何东西能象它那样左右我了。

  我想起了劳伦斯对我说过的话,“你总是把自己等同于生命,为什么?”

  我答道,“我是那么想的。”

  现在,我明白了,常常是那么接近死亡的他,如何完整地将他的生命交付于我。

  我忌避死亡。我曾在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亡的情况下和它作拚死的斗争。很久以后我才听新墨西哥的医生说他得的是肺病。这是我和他生活的整个时间里我和他不能共同承担的秘密。我不得不一个人忍受着。后来,我终于知道了,这是个可怕的信息,除此之外,我没有办法。死亡比我更强大。他的生命系于一根细线,这根细线某时就要断开。他将提前结束他的寿命。

  这个山里的早晨使我想起了我俩翻越阿尔卑斯山的旅行。

  8月中,我俩精神抖擞地出发了。当时我俩都不熟悉意大利。这对我俩来说,是一次大冒险。我们把不多的物品分装在三个包里,先送到加尔达湖。我俩徒步出发,带了一块防水布,每人背一个登山包。登山包中带着小酒精灯,为了在路旁能方便地做饭。

  在一个多雾的清晨,我俩打着哆嗦上路了。沿途的树都滴着水珠。我俩为能自由地到未知境域探险感到高兴。我们行走在伊萨尔河谷的满目青翠中。登上山丘又走下山丘。我们在堆干草的小屋里睡觉。这是我们的愿望之一。不过在堆草小屋里睡觉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雨下得很大,我俩淋得精湿。风从小屋中穿过,即使盖上一吨干草也暖和不过来。劳伦斯写下了我俩带来的耶稣受难像和他在高高的山上发现的可爱的教堂。天色已晚,他点亮祭坛上的蜡烛,仔细地看着供奉物,忘掉了极度的疲倦和饥饿。

  下面是他那时写的诗。

  所有的蔷薇

    伊萨尔河畔的黄昏,

  我俩流浪并歌唱。

  伊萨尔河畔的黄昏,

  我俩在猎人的梯子上攀登,

  并坐在摇摇晃晃的枞树上,看着河流。

  河水不停地流淌,浅绿冰冷的水,

  在歌声中填充黄昏。

  伊萨尔河畔的黄昏,

  我俩觅得的给人温暖的野蔷薇,

  红红地涌向河面。

  闷闷不乐的青蛙在歌唱,

  蔷薇的香气使河岸的一侧在薄暮中蒙胧,

  我俩的亲吻在蔷薇中相遇,

  我俩的脸就是蔷薇。

    翌晨,她醒来,

  我游移不定,想想她。

  她站起来挡住窗光,

  雪白的肩膀熠熠发亮,

   当时她的身体,

   在强烈的金色光影下模糊。

   她的乳房晃动着,

   象盛开的蔷薇。

  她把水淋在身上,

  她的肩膀,

  闪着银光,

  湿漉漉地晃动,

  象蔷薇那样起皱纹,

  并能听到纯洁的花瓣伸展开的窸窣声。

   窗旁布满阳光,

   她摇动着金色的影子,

   她的全身象太阳一样发光,

   象蔷薇和蔷薇在攀比一样。

    刚从伊萨尔河摘来的一点蔷薇花,

  凋谢了。红里透紫的花瓣,

  在桌布上象河面上漂浮的小舟,

  她从桌子对面向我微笑,

  她说她爱我,

  我吹动小舟,使它穿过茶具中间的浅滩,

  然而,它满载亲吻怎么也浮不起。

    蔷薇伸展出花蕾,

  我看到女人的灵魂在她的瞳孔里。

  我兴奋得发抖,坐着看着,

  魔法变出的神秘的花。

  日复一日,从忌妒的花蕾中,

  我的宝贝悄悄地出来,

  每天,围绕着世界,

  我的幸福渐渐地扩展,极大地扩展。

  我们在翻越阿尔卑斯山时迎来了劳伦斯的生日。我除了送他富尔埃草以外,没有可以作为礼物的东西。当晚,我俩在途中的加斯塔乌斯村和农民共饮啤酒,跳舞。这是我们共同过的第一个他的生日。一切都那么美好。总有新的事物开始。

  下面是劳伦斯的诗。

  山中不期而遇

    路旁小巧的三色紫罗兰,

  背对着紫草的面,和他们的钱,

  傍晚,蜜蜂都离开野生的立麝香草,

  所有的花香都被寒冷消除。

  夕阳在苍白的天空上,

  山上新积的夏雪,

  静谧中清晰地闪光,

  清爽地给我们送来凉意。

  十字架上的基督,他年轻美丽的肉体,

  被钉子钉住。

  他的耷拉的白色的嘴唇里藏着痛苦,

  如生的眼睛看着最后的苦难。

  公牛拉车无声无息地下山。

  啊,我感到羞耻,无法再看基督。

  前方山上积着白雪,

  我的心燃烧着,蜷缩着。

  在寒冷的空气中,公牛的喘息加快。

  它前额上系着绳索,几乎拉不动车上的重负。

  牛在缓慢、懒散地走着,

  车夫在车的左侧昏然入睡。

  确实,在你那晒黑的手掌中有某种东西,

  能使我想起一些人的面容及其他。

  他安然坐着,任公牛随意走去,

  弯曲着身体进入梦乡。

  我立在旁边的草丛中,躲避着,

  我的目光再次和基督的目光相遇。

  他悲哀和憎恨的阴沉的棕色眼睛,

  紧紧地盯住我,苦恼再度出现。

  有时,憎恨扑向一旁的我,

  有时,我看到苦恼的静寂,

  冰冻在不懈怠的安静中。

  有时,我害怕黑暗。

  我站在眼花缭乱的三色紫罗兰中,

  在高耸的埋葬着基督的白色雪峰下,

  在冷清的苦恼中,

  我得到的欢乐并没受到多高评价。

  然而,他已离去,不停地憎恨着我。

  他象山一样忍耐着,因为他很坚强。

  但死在他心中十字架上的苍白的基督,

  感受着他的错误的冰冻的记忆。

  他的鼻孔里还有绝望的冰冻的呼吸,

  他的心里还有一些丧失的苦恼,

  他紧握的拳头中有耻辱,

  他的胸中有苦闷的我的憎恨。

  我站在移开羞眼的冷淡的花中时,

  我感到了使他握紧拳头的耻辱,

  在他的额角上感到了绝望,

  他的冻僵的苦恼使我心如坚石。

  我多么希望能够再次领受浪漫的意大利之行的冒险徒步旅行的欢快及令人神往的美景和阳光。

  我们到了特伦托。但是,它使我们困惑。我们所能得到的是简易的旅馆、乱写乱画的墙壁、肮脏的床单和差得不能再差的厕所。简直无法忍受。

  周围的人都是异国人。当时我还不会意大利语。

  一天早晨,我坐在但丁雕像下痛哭起来,使劳伦斯大为困惑。以往,我曾当着劳伦斯的面赤脚走过冰冷的鹅卵石,在寒冷、饥饿、潮湿面前露出微笑。那样的事对我来说不过是种慰藉。而现在我却因这里不干净和厕所污秽而哭泣。在到达那里之前,我们用了6周时间。我们乘火车去了加尔达湖畔的里瓦。当时该城驻扎着奥地利军队。高雅的军官们穿着饼干色的长裤和淡蓝色的上衣和同样高雅的贵妇人们走在一起。开始,他们盯着劳伦斯和我。因为我们背着行囊,象个流浪汉,尤其是我。劳伦斯的裤子磨破了。这条裤子是劳伦斯和米里亚姆一块儿买的,所以我们称它为米里亚姆裤。我穿的是满是皱襞的绉绸裙子。我的丝绒裤子上的红色是我的巴拿巴帽子给染上的。幸运的是,三位妇女把我俩带到她们的住处。我们没钱,她们也不在乎,还给我们的房间拿黄色、青色的无花果、葡萄。我俩为了节俭,不顾女佣的担心,在那里用酒精炉做饭。后来,我们收到了我们的皮箱。

  我妹妹乔安娜给我寄来可爱的衣服、帽子及对我们所处环境来说都非常好的,“Paguins”。我们骄傲地穿戴着它们,神气地出外行走。

  在加尔尼亚诺,我们在伊盖亚别墅过了冬。

  劳伦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地方。这是一座大别墅的一楼,大窗户对着湖面,下面是道路。前方高耸着蒙特瓦尔基,它浴着蔷薇色的夕阳。劳伦斯在他的一首诗中写道:“绿色的天狼星滴落在湖水上……”

  在这里,我开始了主持家庭的最初尝试。这是困难的工作,要在空旷的大厨房里和大铜锅作伴。时常当我不会炖或煎时就问:“劳伦斯,鸽肉烧糊了怎么办?”这时他就勇敢地中止工作,毫无怨言地到我这里来。

  起先,我很怵洗床单。床单太大,沾满了水,弄得厨房满地是水,桌子都湿了,我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

  劳伦斯一看我不行了,就叫:“哎呀,唯一淹着了。”(唯一是我高傲时相当于唯一的不死鸟的名字)他过来帮我,给我换衣服,擦厨房,把床单晾到院里。一天早晨,他给我的寝室送早餐。然而,意大利的床上有唾壶。唾壶上有个可怕的蝎子。劳伦斯把它弄死后,我说,“同类招唤朋友。”把他吓了一跳。

  “你为什么是女人,我是忠实的骑士,打败了龙,我得到的仅仅是这个吗?”

  我俩常去散步的一个地方是加尔达湖畔的博利亚科村。我俩在那里和安稳、伤感、不怎么爱说话的贝尔萨格里埃尔家的人一起喝酒、吃核桃。对我来说,我家在道路上高耸的窗户是个乐趣。贝尔萨格里埃尔等人常慢跑到我家,兴致勃勃地唱意大利歌曲。人们也悄悄地在我家窗下约会,夜晚,年轻人在这里弹吉他。我偷眼看劳伦斯,他常显得不高兴。

  那时,他正在修改《儿子和恋人们》。这是劳伦斯和我一起写的第一本书。我为这本书而生活、烦恼。当劳伦斯说“那时妈妈怎么想的”时,我还写了这书的一小部分。我必须深入了解米里亚姆和其他人的性格。他在写他母亲去世时病了。他的悲哀也使我病了。他说,“如果我母亲活着,我决不会爱你。因为我母亲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避开我。”但是我认为他战胜了这一点。只是,这种强烈的绝对的爱害了还没坚强到足以忍受它的少年。几年后,他说,“要是现在,我会写出完全不同的儿子和恋人们。母亲错了,我过去把它认为是绝对正确的了。”

  我认为,男人有两次诞生。开始是母亲生他,然后他必须从他爱的女人那里得到再生。一次,在湖畔的小支流旁,劳伦斯说,“你看,那个小女孩长得很象我母亲。”他的母亲死了,但他认为她现在仍活着,似乎就在他眼前。

  《儿子和恋人们》写到接近结尾时,我已经厌烦。我开始反对这种“阿特列斯之家”的感情。我写了题为《保罗·莫雷尔及他母亲的娇儿子》的讽刺文章。他读后态度淡然地说,“这样的文章算不上讽刺文。”

  我们在伊盖亚别墅居住期间,他还写了《意大利的薄暮》和《看,我们过来了》的诗。

  他注视他自身灵魂幽暗深处的勇气经常使我感动,有时使我恐惧。

  我心里想,他往往是惧怕女人的。我认为他感到女人最终比男人更强有力。不管怎样,女人是绝对的、难以否认的存在。男人劳动,他们的精神到处传播,但是男人不可能在女人之上。男人是女人生出的。为了肉体和灵魂的最终需要,男人要回到女人的本体中去。女人如同复苏万物的大地,如同死亡。

  这里有篇诗。

  儿子们的母亲

    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

  我手抱胳膊,无可奈何面向壁炉。

  只能看着过去的日子化为尘埃。

  对过去一切的回忆成了消逝的生活的灰烬,

  在已经熄灭的炭火上,尘土堆积,

  象厚厚的青苔。

  我象恋人那样等待着我的儿子,奇怪的儿子。

  我的儿子象异国的俘虏,

  在牢狱中彷徨,凝视着风任意吹过的土地,

  他皮肤洁白,面颊清瘦,总是长

   久地彷徨、流露出悲愁的眼神。

  他象是在预见灵魂和我的单调的离别,

  他象从冰冷的海上飞来的奇异的白鸟,

  飞入被煤末污染的这个庭院,羽翼残破,

  他象从遥远国度飞来的小鸟,

  永久地避开我,到处迁移。

  我一边为他祈福,一边伸出爱之手,我的儿子 不快地逃走了。

  我不得不和我的儿子分别,

  我衰老的眼睛象蜷缩的狗那样领受着我儿子的狂怒。

  我的心象伤残的狗一样追随着我的儿子。

  他终于激怒了我,我大声喧闹,

  我儿子突然皱起眉头,我的心中溅起了火花。

  我儿子脸向外边,我的心停止了。

  这是最后一次,仅此一次,

  一生我都身负重任坐在丈夫家里,

  丈夫关上门时,我一声不吭。

  “快,抓住!”我自己不行了,

  啊,我的心。你象惊吓的鼷鼠又惊又喜

  ……

  他常来信,也带来了悲剧。当我确信我可以和孩子们在一起时,丈夫来信了。他说,“如果你不回家,孩子们将成为没有母亲的孩子,你不会再次见到孩子。”我很苦恼,快要发疯。然而,劳伦斯劝阻了我。我已经无法和他分离。劳伦斯比孩子们更需要我。

  然而,我就象被夺走猫崽的母猫。到什么时候都记挂着。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肉体地感到这种离别:“只要孩子在这里,我就能哄他们睡觉。”劳伦斯却忍受不了这些。他的负担太重了。后来,劳伦斯再次把我医好,使我渐渐忘掉了那些事。

  所有人都指责我们,反对我们。我很惊奇为什么世间的一切都不理解我们的生活也是正确的、美好的呢。实际上我不理解。我说,“劳伦斯,为什么人们不能象我们那样从人生中得到许多东西,从而使生活更幸福呢?谁都可以用我们所用的很少的钱变得幸福。”他一半认真一半开玩笑地答道,“你忘了我是天才吗?”

  当时,我还没有感到他是位天才。因此嘲笑他。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他的魅力都产生于他的天才。

  他有着绝对的自信,他确信上帝和他同在。我们去澳大利亚途中遇上风暴,我感到害怕,说:“要是船沉了……”他说,“我乘的船不会沉。”

  下面是他写给我姐姐埃尔斯的信。

       伊盖亚别墅

              加尔尼亚诺村

                        加尔达湖

                      1912年12月14日亲爱的埃尔斯:

  我并没有生你的信的气。你为弗莉达尽了全力。我也同样。然而,你所期待我们的,好比是把真正的苹果丢掉,拿起镀金苹果。现在,主张人的愿望和需要的人比拒绝那些的人更需要勇气。如果弗莉达和孩子们在一起能够生活幸福的话,我将说,“去吧。”因为三个人中有两人幸福就足够了。不过,只要她决定牺牲那种生活,我就不能离开她。如果决定牺牲孩子们,也并不是对孩子没有好处。如果要我祈祷,我就说,“上帝啊,我负担着十分沉重的包袱,请不要让我有任何牺牲。”

  即使孩子们现在发愁,但他们保持着内心的自由,并随着长大成人,他们独立的骄傲将逐渐加强。不过,如果弗莉达抛弃一切和他们住在一起,那么由于他们长大后要赡养弗莉达,这将破坏他们的力量。他们将丧失他们的生活自由。首先他们必须为她而活,必报养育之恩。这就好比一个人送给别人并不需要的礼物,而且要回报。回报比他所给予的要多得多。

  因此,我们要继续下去,不能推给孩子。我们要坚信这是行善的事,除此之外也别无办法。

  恕我妄言

                            你真诚的

                            D·H·劳伦斯

           伊盖亚别墅

           加尔尼亚诺村

           加尔达湖

                           1913年2月10日亲爱的埃尔斯:

  你能想象到当弗莉达正兴高采烈地赶往门钦时,我正在此地象出水的鱼那样在喘息吗?

  关于那篇评论——弗莉达是不会说它的好话的——《英国评论》——一份月刊,人们评价它是进步的和明智的——约我就德国的现代诗写篇评论,要3千字以内。他们要现代的新内容,就是近十年来发表的作品——戴默尔、李利恩克龙、斯特凡·格奥尔格、里卡达·胡赫、埃尔斯·拉斯克-许勒等人的作品。你不是对德国的现代诗有很有分量的见解吗?你爸爸称那是“陶器”。请你将你的想法写出来——例如戴默尔在虚张声势呀,过于华丽呀,但希望你不要把它写得太古板了。只要你写好了,《英国评论》就会得到带有非常尊敬的颂词,说它印刷精美呀,编排优雅啦。

  那将要称赞倾向和影响。不过,由于是晚辈,照例需要多加进一些短诗。如能就《现代德国女诗人》写,也许会更好。

  这样会使《英国评论》的读者入迷的。你很合适做这项工作。若是我对那些情况了解得详细的话,我会高兴地自己去写。(Nichtwahr,我不知道——我在英国曾评论过两本德国现代诗诗集)。

  请写写女诗人——写她们的目标或理想——并稍微写写她们本身——写写她们和其他母亲的不同之处:她们认为与其照顾孩子不如去画画或想使自己成为在谈吐上很有见地的女人等,此外,你知道的任何事都可以写。

  这件事你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吗?有没有红头发的人?请全部写下来。

  《现代德国女诗人》不是挺有名的吗?请务必用德语写一写。你的信我很容易看懂,因为你没有用难以辨识的哥特式字体来写。

  这里天气很好。我们寻找着初开的紫罗兰。樱草开得到处都是。还有青嫩幼小可爱的布伦曼、淡紫色的藏红花。你一定要来看看,肯定你会满意的。要是你来做客,那该多好。

  K夫人给我来了信。信里还有律师给××的信。那里面写道,“我们建议在办离婚手续以前,你们要向法院提出申诉。她有关孩子的要求都要提交法院。”当然,我们有必要雇个律师。

  弗莉达说,让她等上6个月不见孩子,这太长了。她们的关系要疏远的。这大概是事实。只有天知道我如何做才能解开这个疙瘩。总之,离婚是成立的。英国有了第一桩离婚诉讼并且法官宣布了附带6个月上诉权的离婚判决。就是说,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离婚就得到承认了。其后再过6个月,如果又没发生什么变故,离婚就生效了。以后弗莉达将重新获得自由。在离婚成为事实以前,E和弗莉达不能有任何接触。这样,手续必须要法律事务家经手。不过,孩子们的休假只有在复活节了,而在那以前能解决吗?我们拭目以待。这就是我要通知你的。请把那本漂亮的书送来。

  弗莉达在依金把我想裱装的一幅画送给了韦伯教授。而这原来是要送给你的。非常感谢你多方帮助。

                            D·H·劳伦斯

不是我 而是风--1913——1914年间

1913——1914年间

  春天,我从伊盖亚别墅出发到巴登巴登见了我父亲。这是我们相见的最后一面。父亲有病。父亲说:“我已经理解不了世界上的事了。”

  那时,劳伦斯正和朋友一起翻越大圣伯纳德山口。两周后,我们为了见孩子和处理离婚事项在伦敦会了面。我们住在加尼特家里。一天早晨,我遇见了上学途中的孩子。他们高兴极了,在我身边又蹦又跳,“妈妈回来了,什么时间回家?”我说,“妈妈不回家了。你们到妈妈这里来,再等些时候。”

  不能带孩子一起走的我是多么苦恼。现在连我那自然的生活方式深深地渗入到孩子心里的那部分也被切断了。另一个清晨,我想见他们,可很显然,孩子们被禁止和我说话。他们那白净的小脸只是盯着我,似乎我就是魔鬼。我真受不了,连没牵挂的劳伦斯也怒了。

  那时,我俩见到了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和米德尔顿·默里。我认为,象我们那样以自然融洽的友情结合成的夫妻除了我们之外只有他们这一对了。在伦敦的凯瑟琳的房间里,我们一起喝茶。如果我的记忆是准确的话,她房间里只有垫子、长榻和装有金鱼、贝壳、海藻的鱼缸。

  我认为她的容貌非常完美。棕色的秀发、柔软的皮肤和我们后来称之为“菲律宾士兵”的眼睛的棕色的眼睛。她是个忠实的朋友。在孩子问题上,她倾力帮助了我。她去见他们,捎去我给他们的信,我爱她,视她如亲妹妹一般。

  我和凯瑟琳、默里的相见是非常偶然的。那是在公共汽车的二层上,当时他俩惊讶地互视着伸出舌头,而我在想,这不是假的吧。

  我们还在市场上见到了辛西娅和赫伯特·阿斯奎斯。辛西娅看上去象是波提切利画的维纳斯。我们还在她家里见到了埃迪·马什和沃特·罗伊公爵及辛西娅的亲戚。她的家非常与众不同,整个是用船的木材造成的。辛西娅对人总是忠诚的,即使在战争期间朋友少的时候。

  但是劳伦斯却想离开英国。离婚还没有办成。后来我们回到巴伐利亚。在那里,劳伦斯写了《普鲁士军官》。我认为,书中军官和他的下属由于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发生的不可思议的冲突对劳伦斯有特别深刻的意义。他是在大战前写这本书的,他似乎感知到了一些。该书描述了一个不幸的、有意识的、有地位的人羡慕另一个人的单纯和满足的故事。我认为,劳伦斯本人就是这两个人物中的一个。

  书中表现了他的灵魂的破绽、有意识的人和无意识的人之间的破绽。

  我们最基本的工作之一就是要使组成我们的不同的分子中产生出一个完整的东西。那是一个奇妙的故事。故事使我对劳伦斯灵魂的黑暗角落和人类的灵魂抱有恐怖。但是他直面人生的问题和恐怖的勇气一直使我佩服。他常常在他要把他的意识往更深一层渗透之时病倒。这是肉体和灵魂的相互作用。我常常为了搞清这个经常发生的事情而心烦意乱。他对我寄于很大希望。我必须为他做出全部努力。有时,是我把他逼入困境,挑发他内心的斗争的。我要是不和他在一起,那可了不得了。他不愿意和我分离。我对他说,“你象科学家解剖兔子那样使用我。我是你的‘Versu-ches Kaninchen’(实验用兔子)。”

  我们又想去意大利了。

  翌年冬天,我们在莱里奇附近找到了一处名叫“FiAascherino”的小别墅。我们象为寻求更新的南意大利而风餐露宿的吉卜赛人一样短暂休整以后,又向着更大的冒险开始行程。

  长着橄榄和蔬菜的大片土地包在一个小小的湖汊里。我们在湖汊里洗浴,划平底小舟。劳伦斯乘着小舟,冲破浪花向大海驶去。我象一只孵着小鸡,因发怒而叫唤的母鸡那样站在岸边看着他。“即使你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你大概也会象那个诗人那样淹死。”

  雪莱没有淹死在这么远的地方。我安闲地度着日子。我在高高的悬崖上坐着吊床眺望渔夫们乘着美丽红帆的小船来来去去。我眺望着来自斯培西亚的潜水艇浮上沉下。我们有个名叫埃利德的女佣。她爱我们,照顾我们。她母亲费利切也基本上和我们在一起。她经常大声呼唤她女儿“Bocca di mosca!”她们非常热烈地爱着我们。为了我们,她在市场上拼命地讨价还价,买便宜东西。并且,她的责任感非常强。埃利德发愁的事情之一就是劳伦斯穿旧衣服出门。每逢这时,她就拿着另一件外套在他后面追着说,“Signar La-renzo,Signar Larenzo”,同时用连我都做不出的姿态,非得给他穿上。一次我带她到斯培西亚买圣诞节的东西,她的举止就象是侍候意大利女王似的,让人难受。没有谁比她更对“Lamia Signora”好的了。

  一次我们到萨尔扎纳附近一座名叫奥拉的可爱的古城拜访沃特菲尔德一家。我们睡在一间极大的房间里。在这间大房间里床显得很小。我们把两张床并在一起,让它成为这个宽大空间中的一个较大的点。这个地方很美,它高高耸立在玛格拉上面,宽阔的河水环绕其下。城壁上的花朵、气势雄浑的日出,使我们深有感触。菲亚谢里诺的陋室中只有三个房间和一间厨房,我尽量使其居住舒适。我怎么安排它,这并不是问题,因为我们一整天几乎都在屋外度过。在室外吃饭,长时间散步,天色渐暗以后归来,在楼下的房间里升起火。我相信我和劳伦斯的结合主要是借助于生存的奇异。生存中发生的任何事物,无论大小都对我们产生吸引力。

  不过,我们却受到了金钱上的打击。纽约的出版商拿到劳伦斯著作的几本样书后,给我们寄来了25英镑的汇款。由于我没钱花了,劳伦斯便说,“这些钱你花了吧。”于是我拿着汇票去了斯培西亚的银行。谁知,银行职员说汇票日期有误,必须将它退回纽约。这一送便一去不复返了。以后几年间,劳伦斯就没得到过美国寄来的版税。这种卑劣的事情常常不知不觉地使劳伦斯发怒。那样的事情既不该去想,也不该去做,可为什么要为那样的事耗费精力呢?然而我感到生气的是我们被当作傻瓜给骗了。后来,我们好几次碰到类似的事。由于他的工作带有危险性,所以他的财政基础也不安定。为此,我想,之所以他认为我这人不错的原因正是因为我不希望他在社交界出头露面,不非要他成为有钱人的缘故。不过,这话要是从我嘴里说出,就不那么有价值了。我喜欢贫穷。我没想过要在世界上出人头地。

  我们认识了许多在斯培西亚湾周围拥有别墅的美国人和英国人。他们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我对劳伦斯说,“我不想成为一个骗子。我不想告诉他们我俩还没有结婚。因为他们知道事实真相后,就不会和我们来往了。”

  汉廷顿小姐是个有魅力的天主教徒,她对我们感到很困惑。她说,“我喜欢你们俩,所以我要批评你们。你们确实错了。你们的生活是罪恶。”她太困惑了,我有些同情她。好象她也曾遇到过同样的情况,而她采取了另一种作法似的。然而我带着喜悦和希望接受了事实的结果,我认为我选择了我自己的正确途径。我至今还不明白真正的社会价值为何物,全社会的游戏意味着什么。对我来说,社会的标准根本不真实,其游戏也不值一顾。冬天,我们在菲亚谢里诺过得很愉快。在那里,他写了起初称之为《姐妹们》的《虹》。爱德华·加尼特看后,不喜欢它。这使劳伦斯很烦恼。因为加尼特没有迎合他。可是我说,“你不是打破了古老的标准、开拓了新的领域了吗?”人们都说我糟踏了他的天才,其实并非如此。

  劳伦斯经常很忙。他教会我唱好多首歌。我俩在黄昏时分要唱上几个小时。他很喜欢我的嘹亮声音。他唱时声音很小,但他象真正的艺术家那样,以绝妙的方式表达了音乐和他的灵魂。

  我俩还在一起绘画。在我看来,他神情专注,一边掭着画笔,一边用敏捷的动作挥笔在画纸上。我画起来漫不经心,象是半玩半画。他不理解我,他做任何事情都把全部身心投入其中。

  我想起了钢琴从斯培西亚运来时的情景。那是用小船从海上运来的。船上还有3个意大利人,他们非常担心连人带琴沉入海底。小船上下颠簸,看上去极为危险,连我们也心惊胆颤。终于,他们到达了多石的岸边。在代号为“Avanti Italiani”的暴风呼啸中,钢琴抬进了我们的小屋。

  圣诞节来了。我们请了埃利德的亲戚,大约是12个农民。当晚,他们给我们唱歌,对我们非常友好。埃利德的上年纪的母亲费利切和老帕斯奎尔唱了二重唱。漂亮的路易吉也在。她采摘橄榄时的姿态实在是太美了。和路易吉热恋的马埃斯特罗也在,他是从泰拉罗来的,不过,由于女方的身分高点,男方显得有点不般配。他俩结婚没结我不知道。有时也常常出现悲剧,这就是我被病魔降伏。我们虽没有触犯上帝的法律,但由于我们违反了人间的法律,所以我们是要遭报应的。我和劳伦斯得到了很多,而相反,许多人由于缺乏爱和温柔理应得到报应,可尽管如此,也没有一个人想要得到它。并且,这还是人间永久的法则。过分的幸福在我们人间是不被允许的。我和劳伦斯有时想到,那是不是超越了人类的幸福领域了呢?他——我所了解的年轻的劳伦斯在世界大战粉碎了他对人类文化的信赖以前是非常幸福的。

  我问他,“文明是什么?人类创造的这个我所不理解的世界到底是什么?”

  他说,“它宛如人类生出的一棵树。它注定成长、开花,然后死去。”我时时在想,劳伦斯是英国文化之树上长出的最后一枝新枝。不管英国文化是死是活,(我希望我没死)劳伦斯是那棵生长很久、高耸入云的大树的最后的新枝。

  他总是一种绝对的、不可否定的人。他经常坚定地说,“最终人们是不能否定我的,即使人们想那样干,也不会拿我先开刀。”我也认为是这样。

  人生有机械的嘈杂声。在马达的鸣响中,在各种声音中,意义渐渐地失去,一切意义都淹没了。没有任何人有充分的勇气来倾听给予我们真正生命的东西。我们求生的触手萎缩了。

  我并不图众人惊奇的劳伦斯的天才。每当我想到他是如何被羡慕、被压抑、被抛弃、常被伪善地对待时,我就痛切地感到现代文明的愚蠢。他是多么有必要!人们是多么错误地对待了他的必要。现在他逝去了,他对同类的伟大的爱已不存在于他的肉体中。人们对他倾注了伤感……实际上,批评家们也是这样!批评家们如果不是批评他而是接受了他,那他们本人的生活该是多么地丰富呢!

  我们在我们这块小小的领地上度过了几个兴奋的早晨,这几个早晨我们向着地中海的太阳欢欣雀跃。我还经常穿过橄榄树林去寄发往泰拉罗的信函。北方人的我起初理解不了随着时辰的推移而变化很大的橄榄树的美。风刮得大些,它们就变成银色;有时它们显得很疲倦,安安静静,暗淡无光。早晨我们散步期间,太阳把柔和轻摇的阴影投射在多石生苔的小径上。右边是海。即使说我碰到了基督和他的门徒们,我也不会吃惊——不吃惊是很平常的。

  劳伦斯充分地教给了人们生活方式——只是为生活本身而能愉快的方式。病弱的他时时比其他人更感到死亡的临近。他是怎样宗教式地观赏着那一时刻的美好瞬间呢?他观赏着大大小小的一切事物。我和劳伦斯住在一起才开始了真正的生活。以前的日子是一天到晚地奔忙、忧心忡忡地干活的灰色的疲惫日子。和他在一起,爱和喜悦中的内容只不过是全部生活的一小部分了。我俩的生活经常是完整的。我俩在其中是均衡的。我们周围是我们可以充分利用的宇宙。18年间,我们从中得到了许多东西。

  并不能说劳伦斯很好地利用了其短短的一生。但他有深该的生活现实感。他知道什么赋予生物以生命之火。那既不是高级轿车,也不是豪华宾馆,也不是电影。他既不高级也不低级。他有真正的天才,他从生活核心中取出永远的价值并在创作时发表了它。我很惊讶,孩子们是那样地理解他。但误解他的人要多得多。

  我想到,人在栅栏内的时候只看到这个栅栏,就想仅此就挺好。但是当一旦从那个栅栏中出来,知道世界是多么广阔时,就会悟道,栅栏只不过是栅栏而已。人们惊异地望着那些。其实,所有难以逾越的栅栏都是可以逾越的。然而对于安心于栅栏内的人来说,就不存在栅栏的问题,也不存在有个更大的世界的问题。

  他很清楚自己抱有敌意,但我认为我们两人当时都没有估计到它的严重性。随着他的逐渐成长,他的对立面也多起来。我俩为生活所累根本顾不上那些事。我们自身的世界和外部其他世界相比是那么微小,那么贫乏,但它是一个坚不可摧的要塞。

  我了解的另一件事是他不是“全能之神”,诸如歌德的“我是永远”之类的地方。他知道,“我彻头彻尾是D·H·劳伦斯。从那里开始从那里终结,我的灵魂在我之中。其余之物并不是我。我可以和我以外的一切事物有关系。并且我越是实际感受到周围其他人的另一种意识,我就越加充实。”

  我想到一位声称他在“注视着文学”的美国医生的话就感到好笑。他说劳伦斯的精神中只有病态的色情。我看他想看的东西都是疾病。例如,《恋爱中的女人》中厄秀拉和伯钦吃饭有甜菜根、火腿肉和鹿肉发面点心,他对这甜菜根、火腿肉和鹿肉发面点心就产生恶感。我认为,恶感就存在于这位老好人医生的心中。因为,能从甜菜根、火腿肉、鹿肉发面点心中感到什么恶感呢?不是只能说是好吃吗?劳伦斯是那样的直率,那样的严格。他讨厌任何“haut-gotut”或淫猥的东西。讨厌华丽的内衣及其他所有能挑发人的东西。对他来说,华丽的内衣或其他所有带挑发性的物品都是愚蠢的。一切都是骗局,可为什么要有骗局呢?热情的人是不需要耍手腕的。

  1914年春,我和劳伦斯从菲亚谢里诺到了伦敦。我俩住在朋友戈登·卡米尔家。他太太去了爱尔兰,留他看家。他家位于肯辛顿。我们经常见到默里家的人,和他们长时间地聊天。凯瑟琳看上去年轻、实际岁数大了,象个早熟的孩子。那时简直想不到她有什么忧愁。她和默里的关系也是清新有活力的。我们有个女管家,她常唱《光辉的天使们,未玷污的天使们》。

  卡米尔很爱爱尔兰,他管它叫“阿兰”。

  我想起了我们一起出去游玩的那个乏味的星期天下午的事情。我们乘着泰晤士河上的一只小船到了里士满。那次去的人有卡米尔、默里、凯瑟琳、劳伦斯和我。有些人在船上心情不佳,致使他们不快的原因是口琴吹奏了《引导我们,亲切的光》。出游的无聊使我们渐渐沉默起来。在远处,人们从船上往有几世纪历史的可怕的泰晤士河里投硬币,让孩子们打捞。泰晤士河的淤泥就象是渗入了我们的灵魂。很快,我们耐不下去了,便弃船坐公共汽车回家。严肃的卡米尔在上公共汽车二层时踩了售票员的鞋尖,售票员吼道,“注意点,畜生”。这使我和凯瑟琳感到很开心。

  我和劳伦斯终于在肯辛顿的登记处办了结婚。卡米尔和默里陪着我们。途中,劳伦斯跳下马车到金匠房买了新的结婚戒指。我把旧戒指给了凯瑟琳,她一直戴着它,直到现在葬在枫丹白露。

  仪式非常简单朴实。我没把结婚当回事,结婚也好,不结也好,都一样。可是,劳伦斯对我俩能正式地结婚感到高兴。

  由于最初到伦敦时,我多少已经知道了劳伦斯所写的东西,所以我想,“能会见到有趣的人们将是愉快的。”可当我们被邀请到一个午餐会时,我们感到了内心的侮辱。那里的女士们都想以她们正在和名流交际而自豪。人们在那里大吃大喝,女主人照例坐在哪位曾报上有名的人物旁边,至于那个人是干什么的叫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个新客人,当那个人酒足饭饱、胡闹之时才会被悄悄轰走。仅此而已。因此,劳伦斯和我几乎哪儿都没去,谁也没有注意到和我们在一起会是有趣的。也许那些人本身已经没有趣味了。所以,劳伦斯和我差不多是孤独的。

  曾有朋友问我,“那不很难吗?出身不同阶级的你和劳伦斯订立真正的婚约不难吗?敏感的你没有生过气吗?”

  不知是劳伦斯有天才呢?还是他人品出色,他比我所想象的更细微、更敏感地理解我。

  一次,我的头撞在百叶窗上,碰得头昏眼花。劳伦斯对我很同情,关心我,安抚我。我感到惊奇。过去我碰头,负伤什么的,没有任何人为我着想,所以我不理解人们的心。我感受到那样的温和,这一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奇迹了。

不是我 而是风--第一次世界大战

第一次世界大战

  后来,大战爆发了。这对我俩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当时,劳伦斯正和朋友在湖畔地区旅行,我在伦敦。我记得,劳伦斯回来后,我和鲁珀特·布鲁克和埃迪·马什一起吃午饭。鲁珀特·布鲁克奇异的美发在我眼前晃动。马上他的脸又红了。他的美是奇异和忧伤的。他为了和我们在一起而来的。当时我就想到,“他厌倦了生活。”他没有丝毫幸福,也没有满足。我记得埃迪·马什说过,“也许要有战争,不过,就在今天,外交部和格雷伯爵正在避免它。”

  但是,我们根本无法相信……战争……

  但是,政治家刚刚说过,“再次开始血腥的和平。”

  随后,宣战了。最初只是兴奋……真兴奋!一开始,没人知道什么样的地狱,什么样低级的恶魔得到释放。

  我们在查灵克罗斯车站看到了部队的出发。部队中的女兵们神色紧张,脸色铁青。她们勇敢地克制住泪水向亲人告别。我为这些不相识女人的悲苦流了泪。我不管这些青年们是英国人、还是法国人、俄国人、或哪国人。国籍这东西不过纯属偶然,这里有着悲哀。劳伦斯鄙夷我的眼泪。

  他本人在困惑在茫然,是抽象的精神上的,再多他就感受不到了。因为我是在德国军国主义的战鼓声中长大的,所以我感到惶恐不安。

  劳伦斯并不是和平论者。他一生都在战斗。可是他极力谴责“大战”。那个非人的、机械的、破坏一切的战争!凭什么要破坏!

  终于劳埃德·乔治的势力出头了,他对故国的精神彻底失望了。不象英国人的劳埃德·乔治竟能树立起英国的威信——这是难以相信的。

  战争,又是战争,“Dies irae,Diesilla,”可怕的灾难,整个人类稳定的崩溃!劳伦斯感到了这些。我只感到了恐怖——自由了的一切丑陋的本能和一切安宁的丧失。

  一天傍晚,我们在从朋友家返家的途中,在汉普斯特德遇到了大堆人群。空中云里飞着什么不能断定,恐怕是齐伯林飞艇。我想,“在那个齐伯林飞艇中也许会有我少女时和我一起跳舞的男伴或一起玩耍的小伙。现在他们来到这里是要给这里带来死亡和毁灭。如果这些邪恶的群众知道了我是德国人,恐怕会把我撕成碎片的。”

  我们带着忧郁的心情回了家。到处是恐怖,我们非常孤独。我们在巴克夏借了一处陋室。不信任时常缠绕着我们。就连我们在树篱附近寻找黑莓时,都有巡警从树丛背后探出头来想看看我们到底是什么人。劳伦斯那样勇敢地开放地写作,可为什么许多人对他有恶意呢?劳伦斯并没有什么秘密可保,不正是他们才有秘密吗?直到今天,还有位女人夸耀当初怀疑我们是间谍从而把我们从康沃尔驱逐走的事呢。

  我们的陋室距吉尔伯特和玛丽·坎南的磨房不远。默里家的人就住在步行1小时左右的地方。在阴冷的冬夜,我们经常穿过立着秃树和干枯洋白菜茎发出腐败气味的田地到他们那里去。

  卡米尔来和我们一起度周末。在伦敦时,他腿裹罗纱带,头戴丝绒帽,非常帅。而这次来,他旧帽遮颜,腋下夹一只似乎很沉的手杖。他象看爱尔兰流浪者似地盯着我,他还在为他的“阿兰”犯愁呢。

  圣诞节来临了。我们用柊树和槲寄生木把陋室好好地打扮起来。我们做饭,又煮,又炸,又烤。卡米尔、科特里扬斯基、默里来了,随后格特勒和坎南家的人也来了。我们热热闹闹地度过了这一夜。

  我们在场院里跳舞。吉尔伯特脸朝上地唱歌。凯瑟琳做着怪脸唱着这首悲哀的歌:

    我是一个不幸的人,

    落到矿井里。

    扭伤了脚,

    以后偷了三个月的煤。

    我是一个不幸的人,

    即使终日降下肉汤雨,

    我也没有匙子,

    只有叉子。

  她还唱道:

    鸡蛋糕,你的糖浆真好吃,

    你的糖浆真好吃,

    鸡蛋糕,不要哭泣,

    因为这里是别人的家。

  因为我喜欢这首歌,所以歌声一起,劳伦斯便制止住了。这对劳伦斯来说有点过早了。以后几年里,我都没有象这次机会那样真正高兴过。

  春天,我们去萨西克斯和梅内尔一家同住。他的子女们都很可爱。邻居叫莫尼卡。我们住在维奥列塔借给我们的房间。我只非常模糊地记得艾丽斯·梅内尔的样子。她由韦尔弗雷德·梅内尔引导着、就如同贝雅特里齐受但丁引导一般。

  住在那里时,我听到了父亲的死讯。我没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只把它藏在自己心底。我跟劳伦斯说时,他只说,“我想一辈子守着你父亲,可是不行呀。”伯特兰·罗素当时把劳伦斯请到剑桥。劳伦斯对此次访问寄予很大希望。他回来时,我问他,“在那里干什么了?大家都说什么了?”

  他回答道,“是这样,傍晚大家喝着葡萄酒,在房间中踱步,谈论着巴尔干的局势,可是,这些家伙对此一无所知。”

  我们见到了奥托莱恩·莫雷尔夫人。她给了劳伦斯的一生以很大的影响。她的优雅教养、良好家庭、她的社会能力,对劳伦斯来说都有深刻的意义。

  当时,我感到,“也许我该把劳伦斯从她的影响下争取过来,谁能说他们为了英国不在一起做出点什么呢?我太无能了,……”大战期间,许多人逃到肯辛顿,使它成为一个避难地。并且在那个没有自由的时期,这里保持着极大的自由。后来,我们有了间名为“希思谷”的小平房。这时,《虹》发表了,但受到禁发命令。此事发生,我就想到:残杀,在这个地球上对言论自由的新的残杀又开始了。我本想,这本书是来自平凡琐碎素材的可喜的帮助,它将会作为引导人走向新的未知领域的道路而受到欢迎。劳伦斯是倾注了他灵魂所有的努力来写这本书的。然而它却遭到迫害,没有一个人起来反对这一迫害,反对它的严酷。人们都说,他们那些家伙是色情狂。

  至今人们还不真正理解:象劳伦斯那样的人对生命的肉体来说有多么大的好处;他为了拯救堕落的性的天使而做了些什么。性被打入了下水沟,应该把它拉出来。我知道他内心的热情,而看到这种热情被同胞们所熄灭,这是多大的苦恼。他伤心地说,“我不想再说什么了,因为说了也没人理解。”

  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内心的烈火确实熄灭了。

  他当然不会长此以往。我高兴地想起了弗里尔的话。她说,“劳伦斯是走在很前边的人,因为人们看起他来是那样小。”想到他的评论,我的脑际又浮现了赫拉克利特的话。

  “埃菲萨斯人的成人都应该绞死。应该把城市让给嘴上没毛的年轻人。因为他们把其中的佼佼者哈莫德拉斯赶走时说,‘我们没有佼佼者也可以,那样的人最好到哪里都是佼佼者。’”

  在大战期间,佼佼者便受到如此对待。并且我在这悲惨时期也倒了大霉。很自然,我是迎合劳伦斯的苦恼和焦躁心情的。他的温和不见了,很长时间,他都不理睬我以及其他所有的人。一切都使他不快。哪儿也没有丝毫希望和欢乐。我们在汉普斯特德的“希思谷”,他烦“希思谷”,嫌这所平房,还厌烦我及其他人……到处都是战争……我们被战争淹没。

  我们在康沃尔的泽诺附近找到了一处小房子,我们叫它“特列加森”。它建在花岗岩坑边。房租每年5英镑。我们非常喜欢它。我们清洗了它的墙壁,把它涂成浅桃色,把厨具架涂成明快的蓝色。这是进门的房间,每个房间都很小,但很四称。

  那里有个外观挺美的炉子,上面有两个上市场的人物“加斯帕和布里吉特”。墙上挂着一幅美丽的刺绣。这是奥托莱恩·莫雷尔夫人按邓肯·格兰特的画绣的。上面有一棵开着大朵鲜花的树和飞禽走兽。居室后面有一个黑色的凹凸不平的锅炉。二楼上有间能看海的大房间,就象轮船最高一层甲板上的大船室。从康沃尔刮来的强劲大风把小屋吹得摇摇晃晃。狂风向小屋怒号,暴雨向小屋斜浇,有时将房门吹开,雨水直洒屋中。

  我记得,我是和凯瑟琳、默里乘马车来的。我们坐在高高堆起的许多行李上走小路到特列加森的。凯瑟琳看起来就象是个移民。我很喜欢她穿的小夹克,尤其喜欢那上面用黑线和金线绣出的蜜蜂纹样。

  在圣艾夫斯和默里家的人一起买做工精良的家具,使我感到非常惬意。渔民们为了买新制品,把很高级的古旧物拿出来卖。我们买的东西是用快散了架子的马车送来的,东西在马车上只稍稍捆了捆,马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颠簸了一道。我认为,我们买得最值的东西是一张床。随后,不管是在靠近默里家的小屋里,还是在我们自己住的小屋里都开始了紧张的加工处理买来物品的工作:给椅子刷新漆呀,擦铜油呀,修理老座钟呀,往厨具架上摆餐具呀,等等。全部收拾完毕后,我喜欢和凯瑟琳往泽诺方向散步。她讨厌大风,迎风走时,她脚下就拖拉带响。后来,我们常常坐在洋地黄下一边日光浴,一边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我们象两个勇敢的印第安人那样讲故事。我俩做什么事都愿意一起干。当默里把椅子都刷成乌黑色时,凯瑟琳那圆圆的大眼睛瞪得更大。她说,“啊,椅子排队参加葬礼了。”她把她个人生活中的许多事讲给我听。她讲给就是因为信赖我。

  凯瑟琳和劳伦斯还有默里发现了一个好去处。这是个非常好的地方。在那里,我们都能完满幸福地生活。这就是拉纳尼姆。

  劳伦斯思考了我们在那里生活的新的精神的东西。默里想的是把我们送往拉纳尼姆岛的船和设备的问题。凯瑟琳考虑了我们要带去的所有行李。我们谈论了好几个小时的拉纳尼姆的事。

  在康沃尔,我们和默里家的人关系处得非常谐调。有一回,凯瑟琳到我家来,看到小窗凳处长出了高高的洋地黄,很是奇怪。后来,我一看到洋地黄就肯定能想起凯瑟琳。

  一天,我们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划小船到海上,并唱起了卡农曲:

  划呀,划呀,划呀,你的小船

  缓缓地逐流而下,

  欢乐啊,欢乐啊,欢乐啊,

  人生不过是一梦。

  我不明白,在当时为什么这首卡农曲竟那样使我动情。歌唱的语言难以理解并意味深长。这首歌我唱得很糟,劳伦斯还说了我。

  我们前方实在是有许多东西。并且这些东西都很出色。当时我们极端贫苦,也没名气。可是我们富有理想和乐观。但是,当时劳伦斯经常对这一切进行反驳。他的理想就象毫无价值的蒸气。唯一的真实就是战争。他感到,战争把一切卑劣的因素带给上层,战争又把所有的东西摆在它们的面前。他的灵魂要严格地理解,但到最后,灵魂只依赖于他的信仰,只依赖于自身所不知的神。

  我知道,他要得到它。我还知道,不管我多么悲惨,不管他使我多么悲惨,都有一个男人因他自己的虚幻而苦恼着。

  他希望人们就是上帝造出来的那个样子,希望不冒犯他们,让他们保持他们自身的才能,安静地适应人世。他并没有把我嵌入类型中。我讨厌那样做。我们很穷,但他没要求我那样做。他说,“人应该是不管什么,只要喜欢就去干。这样就能干好。”

  大战开始的头一年,康沃尔的战争气氛还不浓。然而,战争气氛逐渐地笼罩了我们周围的一切,就象章鱼那样缓慢但非常确切地伸展着触手。疑惑和恐惧包围了我们。这有点象吸着臭气在沼泽地绕圈一样。

  我记得,一次,我和劳伦斯坐在我们在特列加森的小屋附近的海岸岩石上。我快要沉醉在空气和阳光下。我情不自禁跳起来,跑动着,风把我的白色衣襟吹起。劳伦斯叫道,“喂,站下,你这家伙,真愚蠢,别跑了!你不明白吗?人们会认为你在向敌人通风报信。”

  我在那一瞬间把战争的事都忘掉了。

  从圣艾夫斯来了一位讨厌的巡查,他多次到我们的小屋来,反反复复地检查劳伦斯的证明,想知道劳伦斯是不是真正的英国人、他的父母是不是真的英国人。这个巡查曾对我说,“喂,夫人,你要毫不保留地对我说,可惜你不能。”可是当我从劳伦斯和农场的威廉·亨利一起耕作、种植的菜地里拿来蚕豆、豌豆送给他时,他却接受了。菜地收成很好,许多人都在大战期间吃了这块菜地出产的蔬菜。

  卡蒂·贝尔曼是我们可靠的朋友。

  她做的藏红花味的点心和烤整兔是我们非常爱吃的美味佳肴。

  在奸商得意,投机倒把盛行的当时,由于劳伦斯连自身及工作都顾不过来,所以我们很穷。他曾到阿诺德·贝内特那里去说,“你似乎对我和我的才能有很高的评价,你是否能给我些工作做。”

  阿诺德·贝内特回答说,“是的,我高度评价您的才能,不过并不能说我就有理由给你工作。”

  大战几乎把劳伦斯逼到完全失望的境地。由于书刊受审之事,他曾被传唤。后来,他对我谈到此事说,“你大概不会理解男人们都是只穿衬衣的情况是多么悲惨的样子。”他能够重返他的小屋,重返我的身旁,他是多么高兴呀。

  劳伦斯喜欢附近特列加森农场的人们。他们的凯尔特式的风貌吸引着他。他能花上好几个小时和农场主的大儿子、面色红润的美男子威廉·亨利聊天。

  当时,劳伦斯有些不爱理我,可能是嫌我有股去不掉的德国气味。我在那荒凉的康沃尔旷野,在那花岗石小屋里,备尝着孤独的滋味。劳伦斯常常黄昏时分撇下我,一人到农场去。在那里,他和威廉·亨利聊天,教亨利的弟弟斯坦利学法语。以此消磨时间。

  有时,他半夜回来。黑暗中门突然打开,就象当地的死魂或幽灵钻进了我的小屋似的。由于寂寞,我似乎幻听到战场上的年轻人在向我呼喊,“救救我,救救我,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到晚上,绝望感向我袭来,过去有锡耶纳的凯瑟琳那样的女性来解决事情,而今,有哪个女性能阻止袭来物或避开它呢?

  后来,劳伦斯回到家来要和我吵架。好象他在生我这个和他同样孤立无援、绝望悲伤的人的气。

  希望和信赖只产生于人的绝望和走投无路。而外部世界只是日益险恶。

  我想起了我们把劳伦斯的背囊里塞满卡蒂·贝尔曼的面包,从泽诺回家时的情景。海岸警卫队突然从树篱后跳到我们面前,说,“让我看看你们的背囊,有没有照像机。”

  劳伦斯真给气得差点儿昏过去。我打开背囊,把面包伸到他们的鼻尖前。即使他们立即把我绞死,我也要表示出对他们的蔑视。我想他们是想把我绞死的。

  劳伦斯有时被我们周围发生的怪事气得快要发疯也不是没有道理。他天生就是这样讲究公正。我知道他无依无靠,正如他所信仰的一切都全部失去一样,他凭着他的天才担负起了英国精神。他被赋予的使命就是应该给予英国以新的方向。

  只要大战能够结束。可是大战仍在继续,无处不在,无法摆脱。一天傍晚,在塞西尔·格雷的“博西格兰”城,我们吃完饭刚坐下便听到敲门声。门外站着4个海岸警卫兵。他们说,“灯光泄露了。”

  格雷很不高兴,但这确是事实。他从伦敦新雇了一个女佣。从海上可以看到这个女佣的卧室的灯光。

  我们站着时,我吓得直发抖。因为以前我曾被怀疑给德国潜水艇的人员提供食物。不管他们怎么怀疑,我们在当时是贫困到了极点——如果一天供给潜水艇一块饼干,我们也许还能供得起,但再多,我们是无论如何拿不出来了。

  我看到海岸警卫兵们浑身是泥,心中暗自高兴。他们在窗下窥探时掉到沟里了。

  幸运的是,格雷的伯父是海军大将。这个关系救了他,也救了我们。劳伦斯问是怎么回事时,他只瞥了这些人一眼。他们还要在别人的窗下偷听窥看,他们的工作也够忙的了。

  三四天后,我从博西格兰城回到自己的家里。劳伦斯去了彭赞斯,没和我在一起。在微暗的天色中我独自一人走进家。刚一进入,我马上本能地感到发生了什么事,我极度恐慌。我哆嗦着向农场走去。果然,在那里我听说有两个人找我们有事。

  后来回来的劳伦斯不理解我的恐慌,而我却被许多预感扰得烦乱。

  第二天一大早,来了一位军官,两位侦探,当然还有警察。军官向我们宣读命令,让我们三天之内必须离开康沃尔。

  易于不快的劳伦斯此时极为平静。

  他问,“什么理由?”

  军官答道,“你们自己比我更清楚。”

  劳伦斯说,“我不知道。”

  随后,那两位凶神恶煞的侦探开始搜查我们的所有东西:厨具架、衣服、睡床等。而此时,我只有干生气,象个傻瓜。

  我说,“这就是你们英国人的自由。我们住在这里,没有对任何人产生任何妨害,可是,这些家伙跑到这儿来随意翻腾我们的私有财产,这是怎么回事。”

  “安静些。”劳伦斯说。

  他异常平静。然而,他的英国的刃物再次戳破了他的灵魂。并且我知道,他比我苦恼得更深更重。

  来的警察是我的朋友,他十分同情地站在我们背后。我是多么悲哀,真想自暴自弃。但都无济于事。我们象两个罪人一样离开了康沃尔。我们被从康沃尔驱逐出来以后,劳伦斯就永远地成了有点非同寻常的人了。

  我们去了伦敦,借住在H·D的位于梅克伦堡广场的平房。那里有一间非常宽大的房间。当时理查德·奥尔丁顿也回到了家里。傍晚,我们聚在一起非常热闹。

  我不理解他们怎么能那么兴高彩烈。

  劳伦斯发明了很精采的文字谜。我们玩名叫“伊甸园”的游戏。劳伦斯当“神”,D·H当树,奥尔丁顿当亚当,我当蛇,这个角色可不怎么的。

  几天后,辛西娅·阿斯奎斯在甘纳德夫人借给她的科本特公园里的华丽的雅座里招待了我们。

  劳伦斯把胡须修短。我们衣着华丽,去听《阿依达》。

  当时,几乎没有人愿意和我们交朋友。我是匈奴人,人们也不喜欢劳伦斯。

  那时,正值伦敦遭空袭之际,人心极度紧张。空袭来时,我要去地下室,可是劳伦斯总是拒绝去那里。他呆在床上。和那些忧郁的人们呆在地下室里,确实让人神情沮丧。所以,一来空袭,我就跑上跑下地劝劳伦斯下地下室。但是他就是没下去。

  当时,我们见到了格特勒。他给我们讲他在空袭时遇到的趣事。尤其爱讲他在空袭突然出现时他狼狈不堪地、莫名其妙地在家里楼梯上跑上跑下的事。卡米尔也讲了空袭时的奇遇:一次,他教在汉普斯特德的希思开完宴会回家的、惊吓的少女们怎样躲避空袭。

  然而,在这一切欢乐的情绪下,我们也感了那样的乏味、艰辛。“罗马燃烧期间跳舞”,然而,即使尼禄为罗马的燃烧感到高兴,我们也高兴不起来。并且,劳伦斯由于不能堵住死亡的溶岩流,从而解救人类的最好事物,而变得内心野蛮。

  我很苦恼……活着就挺烦,和他一起活着更是烦恼。

  我无依无靠,只不过是劳伦斯的负担、障碍。

  我是一个身在异乡的匈奴人妻子。

  后来,我们去伯克郡的赫米蒂奇。那里是宁静的田园,树很多。我们在小屋里度过的单纯的生活对他很有利。

  我见到了进了军官学校的儿子。我怕他和自己的亲戚作战,便说,“我把你藏到山洞里或树林中吧。妈妈不愿意让你打仗,不愿意让你死在这愚蠢的战争中。”然而,他只是愤慨一番。

  我们当时一直处在侦探的监视下。侦探甚至到我的前夫那里去打听他知不知道什么对我不利的情况。

  我们在赫米蒂奇时,战争结束了。我想,和平大概要来了。然而来的不是和平,至今它也不是和平。大战造就了可怕的憎恶和谴责的畸形的孩子们,并使他们作为只盼望死的清静的人留下来。

不是我 而是风--战后

战后

  初雪降下,到处是黑白相间,安宁静谧。秋天的金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时,山上因白杨叶翻飘,是带绿的金色,橡木是发红的金色,通往陶斯的道路两旁高大的向日葵是金黄色,琴柱草开着淡黄的花,原野和广场上的小向日葵泛着正黄色。每座山都是金色的条纹和黑色的松树,就象是几匹老虎。秋天的太阳照耀着这一切!而现在,这一切都不存在了,黄金的世界不复存在。霜雪抹去了它们。我在小屋后积雪的山岗上写着东西。那里是印第安人搭帐篷之处。几年前,劳伦斯和我曾在那里夏季午休,而现在,灰色的松鼠为我的再次侵入而怒不可遏。这是同一只松鼠吗?每当小鸟争鸣时,雪粉便从杉树上纷扬落下。雪粉立即融化流去,在下面的沙漠里消失。和雪对照,杂色的幼马就象是色彩斑斓的木马。黑猪、白猪跟在我身后哼哼地走来。在白雪上闪着光的黑猫悄悄地尾随而来。我在加利纳山谷曾看见过野火鸡、野鹿、熊出没的小路。我现在要向那个英国伯克郡的秋天告别,向黑莓树篱,向野外的木耳,向沉入工艺品似的树后面的微弱的落日告别。

  我想离开劳伦斯身旁。劳伦斯不想到刚刚结束战争的德国去。我出发了。遇到了恶梦般的事情。我的皮箱失窃了。我到了巴登,既见到了姐妹又见到了母亲,真叫人高兴。然而,我们的生命,我们的青春,失去得那么多,啊,可悲的、堕落了的德国。

  我们失去了那么多东西,我们对一切都感到烦恼,非常烦恼。况且我们还没钱。

  不久,劳伦斯去了佛罗伦萨。我也去那里和他碰头。我凌晨4点到达。劳伦斯说,“一起坐车走吧,让你看看市容。”我们坐上了拆掉车篷的马车。我看到了青白色的大教堂以及顶端消失在半空的浓雾中的吉奥特塔。我们经过了有米开朗琪罗的大卫像等许多雕像的韦基奥宫。我说,“这里是男人的城市,和只有女人的巴黎正相反。”我们在月夜下沿着阿尔诺河走过韦基奥大桥。我到什么时候都认为佛罗伦萨是最美的城市。它优雅、华丽、象百合花一样。

  在阿尔诺河街的住处,劳伦斯和诺曼·道格拉斯、马格纳斯住在一起。

  在佛罗伦萨的英国人,依然懂得以发自内心的宽厚态度对待别人。不过,我还认为他们象“格兰福特”。他们不过是男的“格兰福特”而已。并且,那里的散漫就如暗自欢喜的中年妇女的散漫一样。对我来说,颓废没有意思,也不可怕,只是微不足道的。

  不了解用德语聊天的诺曼·道格拉斯的人,不能说没人了解他。当他用德语聊天时,别人除了只了解他讲英语以外还能了解他什么呢?我在劳伦斯和道格拉斯之间交换的机智的火花面前感到害怕。他俩根本没争吵。我知道,道格拉斯是为了朋友马格纳斯的。马格纳斯提出了人际关系问题,来反对劳伦斯的通情达理的、端正的心。我们去卡普里时,马格纳斯正在蒙特卡夏诺犯愁。劳伦斯到达他那里,借给他一部分钱,尽管那时我们也几乎一贫如洗。

  后来,马格纳斯从蒙特卡夏诺逃到陶尔米纳的我们的丰塔纳·韦恰来。他做事情就象我们要对他负责任似的,我们有照顾他的义务似的。劳伦斯迷惑不解。

  他问道,“照顾他是我的义务吗?”

  对我来说,这不成问题。如果我喜欢马格纳斯,如果他有什么意义、目的。但是他是非社会的,是没有出息的可怜虫,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令人生气的是,他用从劳伦斯那里借的钱在陶尔米纳住高级饭店,而我们连二流的饭店都不敢住。我认为他欺骗了劳伦斯。后来,我们去马耳他岛时,从巴勒莫乘二等舱。你们猜,我看到谁了?我看到马格纳斯站在一等甲板上正神气十足、得意洋洋地和一个英国士兵谈话。瞧他那份德性!他后来给劳伦斯写了封信,信中写道,“我离开意大利后也感到惭愧万分。”我知道他这种人什么时间都是惭愧万分,想要自杀。马格纳斯后来终于自杀了。这是令人震惊的,但对他来说,除走此路以外别无他途。我认为他在用钱的方法上有些不对头。他认为人生的欢乐就是喝香槟酒、穿漂亮衣服。然而,劳伦斯却为他感到责任,心绪不安。

  道格拉斯在给劳伦斯的信中写道,“你还是喜欢马格纳斯的作品。”劳伦斯还想向帮助马格纳斯工作的马耳他青年致谢。回忆马格纳斯的文章后来由劳伦斯作序出版了。

  我们从佛罗伦萨到了卡普里。我不喜欢卡普里、那是个很小的岛。劳伦斯到西西里岛在陶尔米纳的外侧为我们借了“丰塔纳·韦恰”。

  大战后住在西西里岛使我们重新振奋。丰塔纳·韦恰是座朴实无华然而房间很大的别墅。

  丰塔纳·韦恰有块属于它的土地。大“Vasche”在海边的岩石斜面上。还有一个绿色的水池,可以供水给柠檬和桔子树。早开的红白杏花、日光兰、野水仙、银莲花等开放在我们散步的小路两旁。劳伦斯不放过任何新的事物。并且我们也经常发现新的宝贝,不觉疲倦。

  我们和勒内、扬·尤塔、英索尔一起去锡拉库萨进行了愉快的旅行。列车到达目的地时,正是意大利开始有非常好的地方和人开始变得可爱的时候。我每当想起就感到佩服的是勒内·汉萨尔从真正殖民地的人的经验出发准备了食物和酒精灯。这样,我们任何时候都能喝上茶了。

  她从秀气的小包中取出羊毛刺绣。她把火车当成了临时的小家。锡拉库萨的石坑使我非常感动。在这个地方,漂亮的雅典年轻人吃了败仗。这些希腊男子在这个石坑中忍饥挨饿,而锡拉库萨的少女们在石坑上面转来转去,眼看着他们慢慢地饿死。这件事给我的印象是不愉快的。我不知道,这个非人的地方在几个世纪后会不会被忘掉或此地保留下这种恐怖成为不能忘怀的地方。人比自然要残酷得多,而正因如此,人要遭报应的。

  关于我们冬天去撒丁岛的旅行,劳伦斯极为准确地详细地做了记录。

  那个出色的加尔班吉在西西里带着他的阿尼塔和南美的经验,率手下3000人摆开阵式。

  农夫骑着骡马沿着多石的道路引吭高唱向山上走去;羊倌们象古希腊那样吹着芦笛赶着羊群走过。庭院里有座古希腊神殿。陶尔米纳有座美丽的希腊剧场,它面向埃特纳山。舞台精美华丽。但它不适用于现代剧。我多么想在这里看到象索福克勒斯那样的伟大人物呀。多么希望过去美好的生活能重返,取代战后的贫困。

  “上帝呀,请给我一点点美好吧。”

  住在陶尔米纳或到西西里的任何地方都能感到人们接触到许多文明。接触到希腊人的、摩尔人的、诺尔曼人的以及非常非常久远的远古时代的文明。

  年老的格雷吉亚为我们买东西。我喜欢看劳伦斯和她发生冲突,看她那狡猾的上了年纪的西西里的脸,窥探他的脸以便确认能从劳伦斯那里骗到多少钱。

  “那家伙,可以一点一点地从我这里倾吞。但再多就不行了。”他经常这样说,并对她严加防范。

  早晨太阳直射到我们睡着的床上。冬天,蔷薇花开放着。我们的生活节奏朴实。早晨起床,他写东西,帮助做些家务事,从庭园的小树上摘蜜柑,或去看看新出生的小山羊。吃饭、洗漱、扫地、从墙边的水槽打水。有条黄色的大蛇从墙壁暗处钻出饮水,随后又钻回墙上的洞里去。

  劳伦斯无论住在什么地方,环境都是生机勃勃的。在丰塔纳·韦恰我们主要烧炭做饭。但到了星期天他就为我升起大厨房里的炉子。在当时,我早就成了名厨师。我做点心和水果馅饼,做大的、小的、甜的、肉的,把它们摆在食堂的橱具架上,说是比顿的品尝会。

  有时,我们和三个朋友在他们的别墅吃午餐。这很愉快。我们喝着白葡萄酒,认为一点点酒不算什么,但是并不是没有什么。告辞回家之际,酒劲慢慢上来,不过,一会儿又没事了。

  “我们得快些,定好英国贵妇人们要来喝茶。”

  因此,我们赶紧回家。但不幸的是西西里的白葡萄酒到后来对劳伦斯起了作用。那些英国贵妇人们来了,劳伦斯似乎很高兴,他对她们很殷勤,我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小声说,“别那样。”可是他不听。

  他说,“你说别那样,那该怎么样?”

  我看到两位客人似乎呆得不太舒服正想告辞。

  劳伦斯对她们说,“别急,还没给你们密摩萨呢,我这就去摘。”于是,他和她们穿过庭院。他刚爬上小密摩萨树就摔下来了。

  两位贵妇人慌忙离去。

  翌日,劳伦斯感到很遗憾,并在见到那两位贵妇人其中之一时准备向她道歉,可是,她对他却很冷淡,因此,他说,“要想想办法。”

  我认为,说劳伦斯是酒鬼的谣传就是从这件事后出现的。而可爱的劳伦斯不买酒,连想也没想过。他天生就是一个节制的人。在和他度过的一生中我只见他喝过两次酒。天气炎热时,我们呆在陶尔米纳。我记得,那时桑椹熟了,很好吃,他还穿着游泳衣爬上一棵大桑树。桑椹汁多,紫红,滴在他的身上。他看起来就象几年前我们翻越阿尔卑斯山看到的那个现实的基督。

  他在丰塔纳·韦恰写出了《鸟·兽·花》和《海与撒丁岛》。还写了《迷途的姑娘》。《海与撒丁岛》是我们到撒丁岛住了6周左右返回后写的。并且我记得他连一个字也没有修改。他的其他作品,尤其是小说,他都要对各部分改写好几遍。有时,我最喜欢第一稿,但是他有他自己的构思并了解其必要的形式。

  一天,我在丰塔纳·韦恰的厕所里发现了《海与撒丁岛》的草稿。我问他,“为什么放到那样的地方?这不太可悲了吗?写得不是挺好的,挺整齐的吗?”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有多少价值,我只是感到那样对待写得挺好的稿子实在可惜。然而,并不那么想的他却非常想把他自己写的东西扔掉。他讨厌任何人接触它。

  他说,“我真想把我写的东西都烧掉。印刷出来的东西单说。想要的人就把它付诸印刷。”

  他只想把作为个人的劳伦斯从作为公众作者的劳伦斯中分离开来。他拚命地守护着作为个人的他。他最喜欢会见对他一无所知的人。他非常讨厌谈论他的作品。他经常说,“总之,不是所有的都好。”然而,我每天都要看他写的东西。他的作品是从我们日常生活中产生的。

  我相信他写的东西,所以我当然喜欢它们。他对此很满足,至于别的人说什么,那是无关紧要的。他的生活就和他写的一样,这一点不假。和他一起旅行,很显然每时每刻都在积累新的经验。

  后来,我们从丰塔纳·韦恰开始离开欧洲。

  我们用无几的钱干了大量的事,建立了家庭,又毁掉它。

  我们关闭了我们可爱的丰塔纳·韦恰去了巴勒莫。那里的搬运工粗暴地扑向我们的行李。我看到劳伦斯在那帮人中挣扎。他挥舞着伞,也和他们一样地粗暴。当时正是大半夜,我怕极了。

  一位美国朋友送给我们一块我们非常想要的西西里马车挡板。挡板一侧画着马上射击比赛,另一侧画着圣热纳维埃夫。画面色彩艳丽,非常华贵。我很喜欢它。劳伦斯说,“你不打算把它带到斯里兰卡吗?”

  我恳求地说,“带去好吗?”他同意了。后来,我们去了那不勒斯。在那里我们去码头乘船。由于我们到的较晚,我们刚上船,外舷的梯板就收起来了。我们是多么盼望这次旅行呀。每个人都能自在地超然地呆着,暂时不用负责任。因为妻子要去看丈夫或丈夫要去看妻子而惊喜的澳大利亚移民们以及劳伦斯都非常兴奋。在船上人们相处得很好。就象他们成了终生的至交一样。后来,我们穿过苏伊士运河进入红海,沿途望见了一侧的真正的阿拉伯沙漠。其后的一天,我一睁开眼就闻到了肉桂的气味。船停下来,我们到达了科伦坡。我很吃惊,叫道,“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这里和我想象的一样。热带、黑皮肤的人。不过,也象劳伦斯常说的那样,我有些害怕、抵触。我们和布鲁斯塔家的人住在大平房。那里有许多黑皮肤的仆人。早晨,太阳升起,我们起来。我们常常感到酷日和炎热的威胁。太阳渐渐升高,气温也渐渐升高。我们去散步。我看到一个庞然大物向我们走来。这东西有间房子那么大。那是一头象,它用鼻子卷着一根木头在搬运。牵象人让象向我们恭敬地致意。当地年轻人常来拜访我们。对佛教有兴趣的布鲁斯特家的人也常来。劳伦斯变得特别象个英国人,他对几乎所有的人都那么简慢。一位年轻的辛加尔人说我有一张圣人的脸!我充分利用这张脸,劳伦斯还好几次把他的脸往上贴呢!后来,因为英国亲王的到来,我们经历了黑勒式的梦幻经历。站在阳台上亲王优雅的身姿和下面黑乎乎、乱糟糟的热带人形成多么鲜明的对照!到处是火把的味和黑肤色人身上的油腻味,半夜的象群和蒸腾的热气;直接传入人的灵魂深处的大鼓的敲击声。夜幕很快降下,大鼓的声音响起。我们还可以看到周围山岗上土人的火光。可以听到从密林中传来的声响。这些原始叫声如咆哮,惊吓的小鸟在屋顶上的声音,和在外面黑暗中飞翔的声音。在这种可怕的活跃着的黑暗中,人为什么要睡觉呢?劳伦斯不适应这里的气候。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在斯里兰卡,劳伦斯身体情况不好,他没有感到幸福。

  我完全被周围的生活所吸引,这简直象是住在童话世界。我们经常去特林科马利街二号的小宝石商卡萨·列贝斯的店里去看宝石。他总是解下那条软皮腰带,给我们展示灿烂夺目的蓝宝石、绿宝石、黄宝石、红宝石、翡翠。劳伦斯给我买了6块绿的和一块黄的。它们做成了饰针。黄的那块在正中间,用作绿色花瓣的围着它形成花形。他还给我买了肉桂石和月长石的小匣。正象人的一生要丢失许多东西一样,我把绿宝石的花也弄丢了,月长石也不知弄到什么地方了,只有肉桂石我还保存着。我想去澳大利亚。那里牵动着我的心。我们又出发了,带着皮箱、西西里马车挡板及其他所有东西。我们去了珀斯。船上全是英国人和澳大利亚人,真好象是到天涯海角去似的。

  我们在珀斯附近短暂停留。我们用很长时间钻进了不可思议的茫茫树林中,万物都象开天辟地以前那样混沌、不确切、遥远,它使人感到漫然忧伤。在那里,我们和斯金纳小姐住在一起。劳伦斯看过她写的《树林中的少年》的草稿。两三周后,我们去了悉尼。

  我们到了悉尼的码头。没有人知道我们来,这太好了。

  在船上,年轻军官对我说,“听到堑壕顶上的雨声,我不禁思念起故乡来。”啊,悉尼!

  悉尼的铁皮屋顶、美丽的码头、可爱的太平洋沿岸、新鲜透明的空气。我们在悉尼呆了一两天,像两只歇脚的郁闷的小鸟。后来,我们带着所有的箱子上了火车,并说,“从窗户往外看,在看来不错的地方下车。”海岸线有魅力极了,然而又有些让人阴郁。我们经过了被人抛下的房屋。不管在美国,还是在澳大利亚,看到这些被遗弃的人类的努力成果感到很可悲。我们又去了蒂勒尔。我们4点出发,6点到了临海的美丽的平房。房屋是红木橡胶树铺成。还有个存雨水的大罐。在太平洋和青白碧空天水一色的那个方向是一片草地。

  可是,你知道平房里的情况是多么糟!在我们之前,这里住的是有几个孩子的家庭。床和脏破衣服都堆在那里。门廊上盖着破帆布,院子里到处是烂纸,漂亮的橡胶木地板上满布灰尘和脏土,地毯退了色,一切都是乱七八糟。我们开始大扫除,象以前多次创造暂时的家时那样收拾这,收拾那。擦地板,把地毯拿到院里敲打灰尘,把破帆布撤去。最不好处理的是院子前的烂纸。我们用了好多天来捡这些散乱的纸屑。

  然而,我感到幸福。在这个世界里只有我和劳伦斯两人。他总是给我创造宽广博大的世界。当他创造出来后总是把它送给我。我们总是在惊异的时刻得到它,享受它。

  早晨太平洋的日出中存在着所有新鲜的惊异发现。存在着创世前的惊异发现。劳伦斯开始写《袋鼠》,每天过得象梦一般。每天的生活非常快乐。有人把食物送到家,尤其是满载鱼的马车,太有趣了。鱼有各种颜色,有各种形状。我们要把它们都尝尝。

  我们沿着海岸长时间地散步。空气温和,充满生机。我们从不厌烦海岸。用几个小时捡拾太平洋冲上海岸的贝壳。

  劳伦斯仔细地看《悉尼公报》。他喜欢野生动物的故事和人们生活经历故事。劳伦斯以前看过的报纸只有《晚邮报》和《悉尼公报》两种。我不知道,《悉尼公报》办得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自那时以后我再没看过那份报纸。当时,它是我们唯一的精神食粮。

  我们对农场里的人们的大方感到吃惊。我们从这家农场获得奶油、牛奶和鸡蛋。定购一磅奶油,能给送有两磅重的一块来。想要两品脱奶,能给送三品脱来。所有东西都很多,象天空、海洋、陆地那样。当时,我们有几个月时间没接触别人。这段经历真不可思议。想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讨厌我们。

  最不可思议的是,我们在蒂勒尔的图书馆里发现了劳伦斯遭禁的《虹》。我们买了一部。馆员不知道那就是劳伦斯本人写的书。澳大利亚真是《魂之岛》(Hinter-land der Seele)。

  和天空融为一体的太平洋发着青白色的光,永远是那么新鲜,就象是幻境。然而有一天,这种原始的光辉消失了,而另一种原始的海出现了。狂风把海浪抛向天空。大浪涌起就象海岸断崖绝壁上的大窗户。我看到了被大海抛出的奇异的生物。从海浪中我看到了做梦也见不到的深海生物的奇幻现象。这现象如此可怕,使我不会忘掉……

  后来,我们乘着幼马拉着的马车从小巧的村镇来到树林中。我们在澳大利亚人称之为乌茨尔特的树的林子里看到了红花、黄色含羞草、各种各样的东西及叶子柔软的羊齿草。我们到了一条宽阔的河边,沿着它前进。这条河成了一片瀑布,在地下消失,我们不禁哑然。它为什么消失了?它到哪儿去了?

  劳伦斯继续写《袋鼠》,他把他内心深深感受的澳大利亚印象写进了小说。蒂勒尔本身是个小小的市镇,那里最有气派的东西是一门德国大炮,它和附近的太平洋不那么相称地闪着钢铁的光泽。

  我曾想,住在澳大利亚,即使死在这块未开发的土地上也好,但是劳伦斯却想去美国。梅布尔·道奇寄信来,要劳伦斯到新墨西哥的陶斯去,说他应该知道在新墨西哥跳动着世界的心脏。

  因此,我们选定了目标。并用两三周的时间做了去美国的准备工作。

  我们乘的船从悉尼开往旧金山。船不大,而船长壮实、开朗。我们经过拉拉顿加向塔西提开去。太平洋常常是晴好天气。除了飞鱼、海龟、天空、海洋及我们的船外,什么也看不到。后来到了塔西提。这里的纯朴、清秀的土人们和他们的小屋在一起,过去该是多么惬意。这个岛是他们自己创造的岛。然而这种欢快不存在了。魅力十足的土人妇女献给我们古老的珠串和鲜花。但一看到他们穿着肮脏的穆扎·赫伯特的衣物,就让人兴致大减。当我了解到欧洲人的疾病是怎样传入该岛时,我感到对他们来说,和欧洲的接触是致命的失算。夜晚,我们在一间巨大的贮藏室里看电影。当地有个大王。他带着两三个漂亮妻子坐在靠近舞台的包厢里。我们船室附近是年轻明星们的船室。她们白天睡大觉。到了傍晚,她们看上去脸色苍白、带着倦意。到了早晨,她们船室外倒放着空香槟酒瓶。她们中的一位在船上非常大胆地和一个旅客依偎着,到旧金山时,她又一改表情,挽着来接她的小伙的胳膊下了船。在旧金山我记忆深的是一到夜晚城市的万家灯火,使月亮都大为黯然失色。

  我们进了特里亚咖啡馆,可是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如何要菜和食物。

不是我 而是风--美洲

美洲

  我们怀着极大的期望从旧金山来到陶斯。此时正是9月,在美国内地的沙漠上旅行非常炎热。我们在拉米下了车,以便见到叫我们到此地的梅布尔·道奇。一见面,只见棉布尔身穿土耳其玉石色的衣服,银饰珠宝挂满全身。她旁边有位印第安男子。他裹着毯子,胸系一条大银带。我看着梅布尔,自言自语地说,“他有一双诚实的眼睛。”此后,我的这一看法始终没有改变。

  到了圣菲一看,旅馆全部客满。于是,梅布尔让维特·宾纳给我们找住处。他便带着我们、皮箱、西西里式轻便马车挡板及其他东西走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行驶在空气清新、广漠壮观的沙漠上。我们沿着又深又急的河流,穿过格兰德峡谷走上陶斯丘陵。走出峡谷真是令人难忘。高高的山峰围成环状,象教堂一样高耸,天空都成了圆的。

  梅布尔在她的“市区”里给我们安排了自由自在的家。这处房子归托尼所有,在印第安的土地上。它由土坯建造,但干净、明亮、舒适。里面有墨西哥毯子和绘有印第安舞蹈或动物的画。

  这是我们的新生活。我们毫不犹豫地进入了这种生活。离我们住处东边几英里的部落里有种印第安的感觉。它和我们以前所知道的一切完全不同,但我们两人都不害怕那种感觉。我们反觉得很幸福。托尼和劳伦斯一起到纳瓦霍去了两天。这期间我和梅布尔、梅布尔的朋友阿里斯·科宾住在一起。

  她俩向我提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我象以往那样给她们做了充分的解答,实话实说。后来,精力非常充沛的梅布尔带我们走遍了这一地区。我们参观部落,在拉什姆温泉洗澡。梅布尔和劳伦斯计划共同写一本书。至少梅布尔是这么指望的。然而,我对此不感兴趣。我一直认为劳伦斯的天才是我给的,我对他写的书负有很大的责任。所以我们——我和梅布尔之间发生了争执。至今我还认为那是场精彩的争执。一天梅布尔来了,说她认为我不是一个和劳伦斯相配的女人,并说了许多让人大吃一惊的话,这一下子把我激怒了,我说,“这么说,你自己来试试。你来和天才过过日子,你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有多么不容易。如果你干得好,你把他夺走也没关系。”

  我认为是劳伦斯给她这样对我说话的权利的,所以我一点儿也没声张。劳伦斯回来后看到我愁眉苦脸,他又从别人那里听到梅布尔的儿子约翰·埃文斯说的如下的话:“我妈对住在这里的劳伦斯夫妇没办法。”当然这完全是恶语伤人。劳伦斯大怒。具有反抗性格的他说,“赶快付房租,我们走。”

  后来,他对我特别温和,特别疼爱我。这样我俩之间的隔阂彻底消除,我俩又成为一个人了。劳伦斯对梅布尔发了很大的脾气。只要和她对抗,我什么时候都会这么干的。她说,“女人都差不多,好打扮,但没有丝毫文雅之处。我不让别的女人离我太近,这都是你的建议。”确实如此,不过我也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做到那样。

  我们想起了骑马。一位又高又瘦的墨西哥“唐·吉诃德”在几次练习中教我们穿过广阔沙漠的技术。我感到座下的马是活的,内心非常幸福。很快我的马驮着我风驰电掣一般跑起来。

  不久我们离开了梅布尔的地方,搬到了山边的德尔蒙特牧场。我们住在小木屋里。大房子里住着霍克。下边的小木屋里住着两个丹麦画家,他们是为了和我们在一起而来的。他们是坐着一辆破烂无比的旧车从纽约来的。

  这辆破车要是遇到一个小坡,就又喘又颤。要是抛了锚,就得对它来点恶治。这车太够呛了。

  这是真正的山区的冬天,夜晚非常寒冷,象刀子在割人。

  到处是冰雪。丹麦人和劳伦斯劈了许多木柴。

  我们越过森林下面的原木堆,骑马进了洛沃峡谷。当马在树下踏路前进时,我们要注意头部和膝部。劳伦斯后来说,“你要是象对你的马那样对我和气该多好。”

  我们和梅布尔的友谊和争吵时停时续。她的精力、财产、智慧都非常让人惊叹。但是我们不能和她一起生活。

  记得有一次一起乘车出去,劳伦斯对她说,“弗莉达是我所知道的最自由的人。”后来我对他说,“你不该夸奖我,别人会发疯的。”

  托尼一边开车一边唱着印第安民歌。一次我对他说,“托尼,在我们国家,看见一只乌鸦是灾,看见两只乌鸦是福。”

  以后,他每当看见乌鸦就说,“两只乌鸦,弗莉达。”

  春天来了。我们和维特·宾纳和斯帕德·约翰逊一起去了墨西哥。由于送走了严寒的冬天,我决定住墨西哥市内第一流的饭店。然而,事情并不顺利。因为所谓的第一流饭店也是那么沉闷和不太清洁的地方。那里的妇女化着浓艳的妆。男人也没有魅力。

  在沉寂的沙漠里旅行则是另一种光景。所谓驿站也不过是五六间破房子和一个大蓄水池。微细的尘埃从车窗缝钻进,弄得眼睛、耳朵、鼻子都是满满的,所有的毛孔上都有细沙。

  墨西哥市看上去象个优雅大方的贵妇。然而它并未建设完成。最有趣的是各种各样的破烂玩艺儿。勃拉多尔市场是个迷人的去处,那里有卖车套、马鞍、水壶、皮夹克的。

  一天,我和宾纳、斯帕德三人在墨西哥市大教堂前的广场上看到教堂顶尖飘扬着红旗。人群攒聚,军队出动了。宾纳和斯帕德钻进了教堂塔入口处的暗洞里。广场上一片混乱。我留在广场上看着尖塔为宾纳和斯帕德的命运担忧。一小时左右,他俩又出现了,我这才放了心。

  在博物馆里,我们在阿兹合克的遗物和盘卷的蛇及其他使人发瘆的石雕中间发现了马克西米连坐过的马车。看到这些,我想起了童年。我至今难忘的人物之一就是身穿“骸骨轻骑兵”上校军服、做出墨西哥人那种吊儿浪当姿态、清瘦高大、面带苦相的格特勒伯爵。他和马克西米连一起到了墨西哥。以后他是怎么为普鲁士服务的,我就不知道了。马克西米连被枪毙时,人们奏起了《鸽子》,这是他临终前的要求。

  劳伦斯去了瓜达拉哈拉,在查帕拉湖畔找到了一处有院子的房子。他在那里开始创作《羽蛇》。他坐在湖畔的胡椒树下写作。湖水泛着白光,有种神秘感。一天早晨,我看到一条大蛇在离我几英尺的地方高高立起。因此,我在湖中游泳的兴趣一下子就失去了。在院子的一端就有劳伦斯在《羽蛇》中描写的一家及他们在查帕拉的全部生活。我想教化一下那些墨西哥孩子们,但是有一天他们问我,“你也有虱子吗?”我真扫兴,怒气冲冲地打消了那个念头。一到夜里,土匪们就很猖獗。厨师的一个儿子抱着装了实弹的连发枪睡在我们卧室外。他打鼾打得太响,给怕土匪的人又增加几分恐怖。我们完全适应了院子里的生活。宾纳和斯帕德每天下午来。我记得一天宾纳边兑鸡尾酒边对我说,“你和劳伦斯吵架时,为什么不先下手狠揍他一顿?”我听从了他的忠告。后来,劳伦斯脾气不好时,我想时机到了,便向他扑去。

  现在想来,在墨西哥度过的生活就象做梦一样,象是做了一个很深的梦。

  我们划船越过铅色的查帕拉湖,到他们织造毯子的村里去。他们把羊毛染色,然后用简陋的织机织。象《羽蛇》里写的那样,劳伦斯设计了几个图样并织了它们。

  劳伦斯只有在想象力能有余地,能自由地发挥的时候,在通向未来的门没有关闭的时候,在能看到大量将来会有新生活的新的灵魂的时候,才能写作。

  我和斯帕德、宾纳一起在后边慢悠悠地看着特奥蒂瓦坎的金字塔。当时天色渐暗。我突然看到巨大的石蛇。它在寺院的边上盘踞着,眼睛是大块的土耳其绿松石,闪闪发光,栩栩欲动。我在他俩后面寻找着我认为有价值的一切。

  我走马观花地看了古老的墨西哥、各种各样的牺牲物、献给太阳的还在跳动的心脏,这是因为太阳要饮血。这一切在这里都是在太阳的金字塔上出现的。

  在拉斐尔描绘的年幼的基督的画像旁边,令人生畏的女神手持黑曜石的刀。这使那些没有想到屠杀和死亡的人感到恐怖。过去我在某个教堂曾看见过生着黑色长须,留着女式长发的巨大的黑色的基督像。这一位又小又白,穿着有皱折的灯笼裤。看来在阳光,鲜艳美丽的花、众多的鸟、果实和白色的火山山峰下支配着墨西哥的是死、牺牲物和残虐的众神。

  我们还和两个朋友及斯帕德一起坐上了查帕拉湖上名叫“翡翠”的船,这是艘巨大古老的“诺亚方舟”。三个墨西哥人驾着船。他们背着吉它,在船尾唱着寂寞的歌和热烈的歌。到了黄昏,船缓慢地漂流在该称为白海的大湖上。一天,我们终于没有任何食物了。于是我们登上了还有墨西哥的空牢狱陪衬的、只适合蝎子生长的蝎岛。劳伦斯在那里买了只活羊。墨西哥船员熟练地将这只可怜的动物杀死剁开。我们一看到这个场面马上就没了食欲,什么也不想吃了。

  劳伦斯写在《羽蛇》里的梦想和他日常的生活是极为密切融合的。平日的生活和梦想每天都是一起进行的。这年秋天,我们回到了美国,暂住新泽西州。劳伦斯在美国呆了一段后又去了墨西哥。我去了欧洲。

  我到了英国,为了见孩子,我在汉普斯特德租了房子。当时是冬季,我一人孤孤零零,没有一点幸福。我一想孩子,劳伦斯就不高兴。可我很想孩子。现在我认识到劳伦斯是正确的。不过,孩子们已经不再想见到我了,他们自己有自己的生活。劳伦斯不在身边,我总觉得缺点什么。他终于到我这里来了,并给我母亲写了封不愉快的信。

  加西亚旅馆

  瓜达拉哈拉

  哈利斯科,墨西哥

  1923年11月10日

亲爱的岳母:

  从巴登寄来的弗莉达的两封信和你的信收到了。岳母,确实,我认为人要充满勇气,必须要活到70岁。年轻人肯定会半途而废的。弗莉达也以欺人的态度说她给月亮发了信——瓜达拉哈拉不是月亮城市,我也是脚踏实地的。

  然而,我要回来。只是要等有船。12月开往英国。当春天樱草开放之时我将到巴登。时间过得很快。弗莉达给我寄来了哈特曼·冯·里希特霍芬①的信。这封信很好。然而,现在,女人比男人更有勇气——后来又从纳施来了几封乏味但清晰的信。我想在春天也见见她们。此时正是要磨拳擦掌,下定决心的时候。你说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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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里希特霍芬是弗莉达的娘家姓。——译者

  我现在一个非常大的峡谷里。还洗了温泉。回家以后,我发现房间里全是德国的东西。

  我现在喜欢它们了。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个黑色国家给了我力量。它充满着男人的力量而不是女人的力量。然而,对我来说,它就象古德意志的英雄喝的啤酒那样甘美好喝。岳母,你温和、上了岁数。你会理解男人不应仅是温和善良的人,英雄要比圣者更有价值。可是弗莉达不理解男人现在不光是丈夫还应该是英雄,男人是丈夫的同时还应是更强的人。我在世界各地行走,我要拿德国和墨西哥,拿墨西哥和德国对比,平衡。我不是为和平而来。恶魔,神圣的恶魔卷住了和平的脖子。我知道得很清楚。有勇气的老人比年轻人更理解我。或者至少我内心的东西更理解她。弗莉达应该时时想想、写写、说说、思索她自己是怎样爱着我的。那是愚蠢的。我不是睡在母亲身边的基督。我要在全世界走我的路,如果弗莉达把爱我看成是非常辛苦的事的话,那么,亲爱的上帝,请让她愿意休息,请给她假日。岳母,男人要求的东西不是来自妻子的爱,而是力量,力量,力量。这点请你理解。象我母亲最终理解了那样。斗争,斗争,还是斗争。需要的是勇气、力量和武器。可是,愚蠢的女人到什么时候都是爱,爱,爱地说个不停,写个不停。爱都给了恶魔!要给我力量、战场的力量、武器的力量、战斗力。给我这些,女人!

  弗莉达告诉我英国非常平稳。如今寻求和平的人耻辱。我不希望和平。我要战斗着走遍世界。我要在坟墓中发现我的和平。让我战斗吧,让我取得完全的胜利吧。

  是的,是的,岳母,为我做好花冠,当英雄凯旋时,让他们在窗下奏起音乐。

                               D.H.L

  然而我认为他是正确的。因为我要去墨西哥见他,所以他不用到欧洲来。这是我们犯的无法补偿的过失。

  他终于来了。我很高兴。恰值圣诞节到来之前,我们举办了几次聚会,见了一些朋友。然而我们想在开春回到美国在梅布尔·卢汉给我们的牧场里生活。她把我带到陶斯附近的小牧场。那时,我说,“这是我所见到的最漂亮的地方。”她说,“给你吧。”可是,劳伦斯说,“我们不该从任何人那里接受礼物。”正好那天早晨妹妹来信了。她说把《儿子和情人》的原稿寄来了。因此我对劳伦斯说,“那么,把那部原稿送给梅布尔作为还牧场的礼吧。”我这么做了。

  默里也去美国。我们先去了巴黎,住在凡尔赛旅馆,心情就象在自家一样。

  劳伦斯打算给我买几件新衣服。在旅馆对面有间大工作室的梅布尔·哈里森告诉我们附近哪家裁缝店的衣服好。劳伦斯和我出了门。胖墩墩的裁缝为了告诉我们衣服的穿法,把我们买的披风披在自己身上让我们看。他说,“夫人,您看这条线。”他还另外给我们做了几件衣服。劳伦斯不可思议地盯着。

  我们去了斯特拉斯堡,又去了巴登巴登。这次通过四五年前还是德国领土而现在是法国领土的旅行对我来说是太奇妙了。

  春天来临,我们又去了美国。多萝西·布雷特也和我们一起。只在纽约呆了四五天就去了陶斯。我们住在梅布尔·卢汉的地方,可总觉得有点不踏实。我想去牧场生活。对那个寂寞的小牧场,劳伦斯感到几分不安。我们雇了10至12个印第安人,修起了倒塌的房子、牲口圈和其他设施。这么一来,他也喜欢这儿了。灌溉渠也需要修整,可是我们很佩服默里的做法。他把大管子通过没有道路的森林接到加利纳峡谷口,使水直接从那里流来。我为这些人准备了足够的食物。我们都干了繁重的劳动。从工作室生活直接来到这里的布雷特对自己从事的辛苦劳动感到高兴。一天我们搬来巨石,把泉水装点漂亮。为此,石头还差点儿掉下去。泉在凹地。马来饮水,看着它们互相用鼻子把对方推开或在岸边嬉戏奔跑是很有意思的。由于大家都没有带很多钱来,钱很少,所以所有的事都要自己干。有一头母牛,四匹马。其余的都是纯白的莱杭鸡雏。漂亮的雄鸡雏叫摩西,母牛叫苏珊。

  劳伦斯每天早晨5点起床。然后用我母亲送他的观剧望远镜找苏珊。苏珊胆子很大,喜欢藏到林子里。一旦发现苏珊,他就跑上去用食指指点苏珊,斥责这头黑色母牛。

  我用小型玻璃搅乳器制作我们食用的奶油。雏鸡们净吃奶渣,长得很精神。我在外边的印第安式烤炉里烤黑面包、白面包、点心等。劳伦斯一看吃面包,话就特别多,怨我面包烤得不好。他做架子和椅子,给门窗刷油漆。有时写作,有时给田里灌水。想到一个人要干那么多活就觉得有意思。我们经常骑马出门。其他人也陪着我们。他总是呆在众人的一旁,仿佛他是没干任何事的人似的。他给布雷特指导画,还帮我干点不起眼的小事。

  夏天是美好的。草莓果实累累。峡谷里长的黑莓有院里栽培的那么个大。然而,由于我听说熊喜欢黑莓,也不敢去摘。熊在不带小熊时一点也不伤人。峡谷里有熊——这里真象是天涯海角。布雷特住在小房子里。她崇拜劳伦斯,象奴隶一样地为他服务。

  进入秋天,我们又去了墨西哥市。这很有趣。我们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在墨西哥,我们还能感到我们有几分象贵族。墨西哥现在还不能说是在民主方面是安全的。

  在这里有些有意思的事。因为劳伦斯是笔会俱乐部的会员,所以人们召开了通宵的欢迎会。这是男人的集会。他傍晚就穿着黑礼服出去了。由于我很清楚他是多么不习惯正式的场合,多么讨厌成为正式场合的中心人物,所以我单独在旅馆的房间里担心当晚的集会又出现什么情况。十点敲响后不久,他回来了。我问,“怎么样?”他说,“他们用西班牙语读《羽蛇》,我一直在坐着听。后来又开始发言,我不得不说几句。”我问,“你到底说什么了?”他说,“我是这么说的。今天我们聚在一起,其中有英国人、有墨西哥人、有美国人。大家都是作家、画家、事业家。但首先今晚我们都是人。我就说了这样的话。这时一个年轻的墨西哥人站起来说,‘自己首先是人这种说法对英国人来说是非常没问题的。但是墨西哥人不能那么说,他首先必须是墨西哥人。’”

  我们为此笑出来。劳伦斯这辈子只发过这么一回言,就是这么不严谨,关键地方出了漏洞。

  这正应了他不是爱国的说法。然而,在他看来,他就是英国,就是从最细微、有勇气的传统中开出的花朵。这不是小资产阶级的英国,是人还是人,不单是社会的存在时候的、他所崇拜的帕尔马时代的古英国。

  一天,威廉·萨默塞特·毛姆要来墨西哥市。劳伦斯写信跟他商量能不能见一面。然而,毛姆的秘书替主人这样答复,“因为听说我们要应邀到住在相当远的朋友家去吃饭,所以就在出租车里见面吧。”

  劳伦斯见毛姆让秘书给答复,很恼火,马上写信说,“我不愿意在汽车里陪你们。”

  布雷特和我们一起去的。她听她妹妹说,毛姆住在萨拉瓦克的拉尼时,他和他的秘书差点被急流冲走淹死。这是那块土地的评价。我们的女主人也对秘书抱有怨恨。毛姆坐在我身边,我问他对当地的印象如何。他不高兴地回答,“您希望我赞美头戴大帽子的人们吗?”

  于是,我说,“您想赞美什么,我不知道。”这时,餐桌上一下子冷了场。然而,吃完饭后,我倒同情起毛姆来。对我来说,他是个在生活中发现不了任何乐趣的不幸的清醒的人。正象许多作家都是这样一样,他看来也是两头落空的人。他叫了点心,吃起来。他不能接受狭小的社交集会,他更不相信广大的人类世界。总之,他只是人生的注释家、批评家。决不会再是什么。

  和其他作家见面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劳伦斯和那些人是多么不同,我却是知道的。那些人不用说,确是优秀的作家,但是,劳伦斯是天才。

  他的不容分说地、实实在在地存在,他凡事都有自己看法的性格,他的知识和理想等都是从比其他人更有深奥秘密的源泉中流出的。我在读基斯基拉斯和索福克勒斯时更感到劳伦斯是伟大的。他也象这些人一样,在自己的作品上最伟大。在那里,人类的热情膨大、沉寂、混乱、冲突。那里常有死的背景。生命的瞬间被感到象是可怕的行为。象基督教的概念那样,死不是由生而来,也不是随后而来的,它永远存在。我认为,使死重新在我们的生活中生成是大战的巨大赐物。

  后来,我们去了瓦哈卡。我们又找了一处带院子的房子。在那里,劳伦斯写了有鹦鹉、科拉斯明、白狗、莫佐的《墨西奇的早晨》。并重写了《羽蛇》、完成了它。这个地方流行着军队传染来的疟疾。气候,他也不适应。

  我和莫佐一起上市场。一天,在十字广场的书店里,他拿给我看一幅分明是劳伦斯的画。我在看画里到底画的是什么时,他凝视着我的脸。真吓我一跳。在这样野蛮的地方竟能看到劳伦斯的画这样的文明东西,是挺有意思的。我喜欢逛市场。唯一讨厌的是我在买东西时提着非常破烂的篮子的小孩。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堪忍受的辛苦事。不过,可爱的花和其它东西倒非常便宜。

  这期间,劳伦斯在家写作或到外面散步。布雷特每天来。我讨厌她过多地进入了我们的生活。所以我对劳伦斯说,“我想让布雷特走。”他忍不住笑了,说我是打翻了醋坛的蠢货。然而,由于我的坚持,布雷特去了墨西哥城。后来,劳伦斯写好了《羽蛇》,但身体却累垮了。后来,他对我说,他原打算用另一种笔法写它。他的病一天天恶化。我去叫当地土生土长的医生,可医生怕给外国人看病会惹麻烦,没来。劳伦斯很不幸,病得比我知道的要重得多。我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住在当地的一些英国人和美国人。他们对我们实在是太好了。在各方面帮助我们。这些矿山主和工程师们有朝气,过着可怕的生活。他们不断受到热病、伤寒、疟疾、土匪袭击的威胁,没有一刻时间感到过生命的安全。因此,我渐渐地对他们以此帮助我们的自明性感到兴趣。这是比基督教徒式的要好得多的东西,是完全自然的行为。他们说,这里有一个英国同胞有难,我们能不帮助吗?劳伦斯自己认为自己已经死了。他阴沉地说,“如果我死了,请把我埋在当地的坟地里。”我笑着说,“不行,不行。那块坟地太破了。你不要想那样的事。”

  那晚,他对我说,“即使我死了,我不放心的也只是你。其他什么我也不想。”他那样的天才如此看重我,我感到有些惶恐。想起来都有些不可信。

  我给他身上放上热砂袋。这样他的痛苦有些缓和。

  一天我们见到了在山里最不开化的印第安部落居住的传教士夫妇。他看上去不像传教士,倒像军人。他告诉我们,他原来是飞行员。还给我们讲了里希特霍芬①被运到堑壕后时的情景和晚弥撒时一个军官站起来说“为我们的高贵的宽容的对手干杯”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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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里希特霍芬,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的王牌飞行员。他一人就曾击落敌机80架。1918年4月21日被英军击落,机毁人亡。——译者

  听了在恐怖的大战中发生的这种高贵行为,我非常受感动。

  我还想起,在劳伦斯病最重时,他的妻子给他端去非常可口的汤;她在朴素的大房间里在卧床旁为他祈祷。我真有点担心受怕,不知劳伦斯会怎么想。然而,他和蔼地接受了这些。我为汤和祈祷者的事又笑又哭。

  他的病情严重时,突然来了地震。先是猛烈的暴风雨,使人呼吸都感困难。我心情很坏,感到很冷。睡在旁边房间的劳伦斯情况更不好。黑暗中犬吠、驴叫、马嘶,声音凄惨。更怕人的是屋上的梁摇摇晃晃。

  我叫道,“屋顶也许要塌,钻到床下去!”

  他渐渐地好转了。我打算去墨西哥城,收拾着东西。对我来说,这是一次惨淡的旅行。我们通过了热带地区。劳伦斯受了热,身体非常虚弱,病情加重。夜晚,我们住在距墨西哥城还有一半路程的旅馆里。在那里,劳伦斯非常痛苦,我有一种预感,“他已经不可能痊愈了,受疾病折磨,这是他的命运。即使我拿出所有的爱,全部力量都根本不可能使他恢复健康。”整个通宵,我都在发疯地哭泣。他没有注意到这些。终于到了墨西哥城,我叫来大夫给他诊断。一天,我从外面回来,一进劳伦斯的房间,见大夫在那里。他非常冷冰冰地说,“劳伦斯是肺结核。”这时,劳伦斯用永远难忘的目光盯着我。我问他,“医生说了什么,你感觉如何?”他说,“我知道,我好了,什么事也没有。患肺病的人多着呢。”他渐渐好转,能够和朋友们一起出去吃饭了。然而医生们对我说:

  “最好把他带到牧场去。已经第三期了,顶多活一到两年。”

  我把这个伤心的事实藏在心底,表面上还要装得情绪愉快。我们回到牧场,但却受了移民官员给的气。他们不想让我们进入美国,找出各种借口。如果不是美国驻墨西哥大使馆出面帮忙,我们肯定到不了对劳伦斯的健康有益的牧场。

  在牧场,他一点点好起来。干净清澈的空气、短时间的日光浴、我们的精心看护以及春天都促使了他的健康恢复。随着身体的康复,他又躺在他小屋外的阳光充足的走廊里开始写剧本《大卫王》。

  我认为这个剧本是描写他在生活中的搏斗的。扫罗和年轻的大卫——由于他对扫罗的爱毫无希望,而使撒母耳的祈祷特别感人——这种种动机,巨大的动机存在于这个戏中。

  梅布尔带我们去了沿靠近阿罗约塞科的道路的洞窟。劳伦斯在《骑马离去的女人》中应用了这一素材。

  布雷特始终在我们身边。我喜欢她的许多优点。她是那样有个性。

  我对她说,“布雷特,如果你违背劳伦斯说的事,我给你2个半先令。”可是她根本不那么做。她对他的盲目赞美和英雄崇拜有种打动人心的东西。但由于我事先的批判态度而缓和下来。在她的眼里,他是完美无缺的,不好的永远是我。

  布雷特和我们一起来的时候,劳伦斯对我说,“布雷特和我们在一起,这对我们有好处。因为她为我们连接了同人们和世界的关系。”说实在的,我不想和她一起生活,我还怀疑她不是站在我们和世界之间,而是站在他和我之间。不过,我想,我不能是劳伦斯所说的那种胆小的女人,要努力。

  因此,我开始注意布雷特,对她发自真心的帮助表示感谢。她从事分配给她的工作。我对她说,即使人来的很多也不要管。可是她总是和我们在一起,连我很重视的独居的时候都没有了。她简直是“上帝”的眼睛,我洗衣服时或拿着书躺在树荫时,她的眼睛都盯着我。我对她说,“我非常讨厌你赞美劳伦斯的那个劲头。不过,你还没有赞美我,我还能忍耐。”

  我终于对劳伦斯说,“我不愿意布雷特这样地介入我们的生活。我不想让她再呆下去了。”他起初听了不高兴,但很快就平静了。

  能够看到新的活力注入他的身体该是多么兴奋。这简直是生活的奇迹。在人们眼前,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出现了。他该多么感谢他的内在自身呀!他说,“我还能做许多事情。我已经能不受那可恨的疾病的缠绕,尽情地生活、工作了。”他多么热爱他在牧场的生活的各个瞬间。

  早晨,松鼠们、轮番开放的各色鲜花、高大的树木、砍柴、鸡雏们、烤面包、我们的各种辛勤劳动,所有的人都闪烁着新的生命。

  他为了放松头脑干体力劳动,为了干体力劳动而写作。

  帕雷斯旅馆

  旧金山,美国

  1922年9月5日

亲爱的岳母:

  我们昨天到达。旅途非常顺利。现在我们住在旧金山一流的帕雷斯旅馆。这家旅馆原来是有波纹铁皮屋顶、不再停放牛车的小屋。现在它变成了大楼,里面还有邮局和各样商店。一家旅馆就象是一个小城市。房租非常高,但住一两天也不会破费太多。我们在海上呆了25天,所以现在我们还在发晕。地板上下摇动,房屋象装了机关似地颤动,结实的地面都似乎有危险。这里有许多在船上结交的朋友,他们都是愉快的人。

  我们想在星期三或星期五去陶斯。要乘两天火车,再坐汽车走一千英里。我们收到了梅布尔·道奇和马文特西亚寄来的非常愉快的信和电报。梅布尔说,“从旧金山起,你们就是我的客人。所以我给你们寄去火车票。”这就是美国人!所有人都那么亲切。我们心情一直很好。不过,说真的,我讨厌那种机械的愉快。

  在到陶斯以前给你寄去30美元,因为我们没有带英国支票。待英国钱升值后,再寄英国钱。科尔克需要钱吧?我不知道我挣了多少钱,不过,我想在陶斯几乎要不着生活费,房租和柴火都是免费的。祝你健康,岳母。

        等待你的回音。

                                D·H·L

    陶斯

  新墨西哥

  美国

  1922年9月27日

亲爱的埃尔斯:

  现在我们在“自由之国”、“勇者之家”。不过,自由和勇气都需要定义。黄色书收到了。如果有空,我会尽早读的。现在我们即使在沙漠中墨西哥人的土地上,但由于过急,还在气喘吁吁。

  我们在印第安人的保留地边上搞到了一处非常舒适的土坯房屋。房间里用印第安人制作的家具、墨西哥和纳瓦霍的毛毡、古欧洲的瓷器布置得非常漂亮。

  房屋后面有小河流过。前面有沙漠、一律灰色的小平原、开有黄花的白灰色灌木丛。落基山脉的发端从这里的平原层层升起。这里海拔七千英尺,空气清新。

  白天很热,但晚间凉爽。在三英里远处的神圣的陶斯山山麓上有印第安部落,就象一个土色的四角箱子。也许说两个更为合适。因为它们有一水之隔,分处两岸。河水从一个小豁口流出,浇灌那里的土地,那里种植着谷物和玉米。这个部落的面积有四平方英里。他们不象上周我坐汽车去过的阿帕切的印第安人,他们很象在有高高灌木丛的沙漠对面的峡谷里居住的阿兹台克印第安人。

  这些印第安人说话声轻柔,是群乐观的人。年轻人踩着鼓点跳舞,舞蹈很怪也挺有意思。他们都是加特力教徒。但他们仍信守着支配天气、划分一年的古老宗教。这对他们来说,是非常神秘和重要的东西。他们天生就是神秘主义,不理会我们的文明。尽管如此,文明还是打进来了。部落中既有码垛机也有打谷机,还有美国人学校。并且,年轻人已经不把神圣的舞蹈看得那么重要。

  总之,如果我们不得不前进的话,就该迅速前进。我们还可以返过身来捡几根线头,但是这些印第安人比我们更直接地面对死亡之墙。这是一面错误的墙壁。

  梅布尔·斯特恩对我们很和蔼,尽管我讨厌靠别人的财产、接收别人的好心过活。她希望我能好好地写写她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我是否会去写。因为她的事情不管多么开放、扩大、自由、空虚、原始,其中都有一种顽固的排外性质。

  在美国,一切都靠意志推动。一个很消极的意志都被驱使去和一切自然的生命相对抗。那里全然没有感情这种东西。也没有任何纯粹的怜悯和同情。一切都是结实的、铁一样的、最终是恶魔的深情意志。除了分析的场合以外,能对它写些什么呢?

  弗莉达也和你一样内心不绝憧憬着美国和它的自由。那是非感觉时的自由。但是现在她也开始品味出它所意味着的东西的铁一般的丑恶,开始把个人的利己的意志强加在真正清纯的神圣生命上,违反自然的内在生命以意志来生活了。当然我很清楚,如果我就神圣的自然生命、它的自豪和神圣的力量等类似东西说三道四,会受到你的嘲笑。我也清楚,你相信和支配生命紧紧相系的人类意志。然而我不是那样。正因如此,我不认为美国是自由的、勇敢的。我认为它是各种渺小的意志发出坚硬声音的国家,是贱民把它强加于他人的国家。是绝对想看到信赖生命的神圣自然性的真正有勇气的人的国家。在能够管理它之前,他们不可能信赖生命。他们是疯子,正说明这点。你可以象我所了解的那样得到“自由之国”。春天来时,我将回到欧洲。

  寄去十英镑,用作孩子们的生活费。因为你不会兑换货币。钱不多,希望能妥善安排。弗莉达也问你好。

                             D·H·劳伦斯

  又及

  如果孩子们、你自己和阿尔弗雷德需添冬装或内衣的话,请给我妹妹L·A·克拉克夫人(格罗斯温农路,里普利,德比郡)写信,说明需要的东西。这样,我妹妹会把东西给你们送上的。我给我妹妹钱。我跟我妹妹说过,你可能会给他写信,所以不必有顾虑。

  德尔蒙特牧场

  奎斯塔,新墨西哥

  1922年12月5日

亲爱的岳母:

  你看到了,我们又逃走了。不过,逃得不远——只有25公里。现在我们住在大牧场的非常原始的由五间组成的旧木头房子里。房后是落基山脉,松树林和积雪的群峰。周围是众多的山丘。有松树、西洋杉、油脂木及沙漠中的灰色小灌木丛。下面是非常广袤的沙漠,又大又平,象是一面暗色的湖。远方是有斑驳积雪的山及夕照。这样,你可以想象出景色了吧。

  霍克的家族住在离此地5分钟的地方。因此4公里之间一家人家也没有。后边,300公里以外都没有人家。

  此地是几乎无人居住的、空旷的、非常美丽的地方。

  我们砍倒了一棵巨大的洛杉矶冷杉。随后我们把这棵贵重的树象猎物一样切割成零块。

  和我们一起的还有两个年轻的丹麦人。他俩住在附近三间小屋里。离我们最近的邻居——霍克是个30岁的年轻人。他有150头驯养的野牲畜和一个年轻的妻子。他为人亲切但没多少钱。

  你想打听梅布尔·道奇,是吗?她生于伊利湖上的布法罗,是个孩子般的富裕的美国银行家。年龄42岁,有过3个丈夫——一个是埃文斯(去世)、另一个是道奇(离异)、还有一个是斯特恩(生于俄国的年轻的犹太人画家,离异)。现在有一个名叫托尼的健壮的印第安人。她长年生活在欧洲巴黎、尼斯、佛罗伦萨等地。她在纽约小有名气,但没有人爱她。作为女人,她非常聪明,是位有个性的“文化传播”者,乐于担当保护者的角色。她讨厌白人世界,由嫌恶转为爱印第安人。她非常“宽容”,希望自己能够“善良”,可又极为品行不端。她有得到可怕的权力的意志,想成为女巫,但同时她又跪倒在基督脚下,期望成为贝塔尼的玛利亚。她是白色的乌鸦,是嘎嘎乱叫带来恶兆之鸟,是小野牛。

  所有的美国人都渴望实力,渴望卑小的个人实力,渴望征服别人的实力。他们都是暴徒。

  德意志,你听着。美国是世界过去见过的最大的暴徒。他们夸耀实力,然而他们的胡闹是民主的又是卑鄙的。

  巴斯特,我们还和梅布尔是“朋友”。然而我们不许这条蛇缠住我们的胸部。你知道,这里的人民有的只是金钱。由于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想要钱,所以美国强大了,傲慢起来,变得异常强大。如果有谁这么说,“美国,你的金钱……滚开……滚得远远的。”这样一来,美国也就完蛋了。

  蒙特卡洛旅馆

  乌拉圭路,墨西哥城

  1923年4月27日

亲爱的岳母:

  我们还在这块土地上旅行。我们还没下决心出去。明天我从瓜达拉哈拉出发到查帕拉湖去。那里有从太平洋直接吹来的微风。谁也想不起来回欧洲。所有人都那么傻。傻得那么厉害,而且还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在那个一切都无意义,既没方向,也没理想,也没精神的德意志的悲剧里,你一定非常苦闷孤独。有的只是财迷和厚脸皮。人人自危,除了邪恶以外,任何事情都做不出来。我很平静,我不偏不倚。印第安人也超然。无数的革命发起了又平息了,而他们总是依然故我。他们不具备我们那样的意识结构,就象一潭黑水。我们的肮脏的摩托艇在上面行走,掀起恶臭和嗓音,但水只是有混浊,没有任何本质的变化。

  给你寄去10英镑,给埃尔斯寄5英镑。我希望钱能早点寄到。从汉堡开往美国的轮船每月从韦拉克鲁斯到汉堡。德意志的春天肯定很美吧。如果人们不是那么愚蠢、邪恶,我想,在栗树花开之时到埃伯施泰因堡去,该是多么快活。《上尉的玩偶》你看了吗?你肯定会喜欢。

    祝你健康

                            D·H·L

    萨拉戈萨4号

  查帕拉,哈利斯科

  墨西哥

  5月31日,基督圣体节

亲爱的岳母:

  你在想我们决不会回欧洲吧?然而并非如此。

  我一直想在美国写一篇小说。虽然我在美国还没有干成一件事,但我在这块土地上还算顺利。已经写出了10章。如果上帝保佑,我想6月底前可以完成第一稿。那时我们将马上回去。

  我们必须经过纽约,一来有事要做,二是距离也短又省钱。然而,7月的纽约非常热。大家说热得难受。因此我们不会在那里呆两周以上。我们从那里到英国,从英国到德意志。那时差不多该9月了。那是我最喜欢的诞生月。

  今天是阵亡将士纪念日,街上有游行队伍。然而在这里看不到两年前在埃伯施泰因堡看过的可爱的白桦枝。人们只是拿着小棕榈枝去教会。棕榈不如我们的树那样美。并且这里的太阳也不如我们的太阳那样给人欢乐。它总是放着光,有几分机械的感觉。

  然而,墨西哥的异国人特别有意思。他们大概是纯粹的印第安人。象塞隆岛的土人那样肤色黝黑,不过,他们更强壮。依我看,这些男人有着全世界最强的脊骨。他们是半文明、半野蛮人。如果他们能有一个新的信仰,他们也许会成为一个新的、年轻的、美丽的人种。然而,作为基督教徒的他们一点也不好,心中埋藏着忧愁,毫无希望地活着,人突然地变坏,不爱劳动。尽管如此,他们是善良的,温和、正直、非常沉静,一点也不贪财。并且我认为他们最优秀之处是他们根本不把所有物放在眼里。而在美国,白人一个心眼就是追求那个。不过,他们不是奴隶。他们对和我们共同具有“人间苦”并不热情。

  这样,你就知道了我们现在哪里,我们在干什么。为祝贺你的生日,我们送你一条美丽的毛毯。

    再见

                             D·H·劳伦斯

  塞尔策 转

  西50街5号

  纽约市

  1923年8月7日

亲爱的岳母:

  我们还在美国。我的灵魂不想回欧洲。这正象巴拉姆的驴子,一步也不肯前进。我不回去,可弗莉达要回去。弗莉达大约在18日乘“奥碧达”号从纽约开往英国的绍森当。25日到达伦敦,在那住两周后将去巴登。我留在这里,打算从有许多朋友的加利福尼亚到洛杉矶去。如果,那里情况良好,弗莉达10月就能来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去英国。在我考虑这件事时,留在这里较好的这种没自信的想法占了上风。除非我的感觉有了变化。

  我不喜欢纽约——这个没有背景,没有名声的又大

  又蠢的城市。虽然,这个地方绿化好,又安静,但我还是喜欢墨西哥。我的心脏以及我的脚和眼都想回去。然而我的灵魂不听那个。再见。

  总有一天,驴子也会回去的。

                              D·H·L

    希思街110号

  汉普斯特德,

  伦敦,N.W.3.

  1923年12月14日

亲爱的岳母:

  我又回来了。弗莉达很美,而英国很丑。我就象囚笼中的野兽。这里特别昏暗沉郁,难得能自由呼吸。然而,人们很好。弗莉达借了一处舒服的公寓,但我象被押进的豺那样踱来踱去,不能休息。

  我们月底去巴黎,然后去巴登。

  听到我的咆哮声了吗?

                           D·H·L

    巴黎

  凡尔赛旅馆

  林荫大道,蒙帕纳斯60号

  星期五

最亲爱的少女:

  我们现在正坐在床上,已经喝了咖啡。时针指在8点半。可以看到外面街上迎着朝阳行走的行人和车辆。对面楼的阳台上,老头和老太婆在抖着被子,极力想把它弄干净。巴黎到底是巴黎。

  昨天我们去了凡尔赛宫。真是个愚蠢的地方。非常大、空旷,作为风景,太大了。不,那个大的规模不是天生的大,而是一个想使自己变大而鼓足了身体的青蛙。当然,这个青蛙被撑破了!太阳王也是那样,他是非常人工的光线。弗莉达看了玛丽·安托瓦内特的“小特里阿农”,非常失望。这是玩偶的宫殿,是舞台上看到的玩偶的瑞士村。可怜的玛丽·安托瓦内特,她非常想朴素些,便打扮成民女。到头来,由于她过于朴素,丢了脑袋。

  在大运河那里,在象优美地分开的头发那样立着,梳理很好的树林中只有很少的人在固定地、冷清地、没多大兴趣地写着生。然而那些树木是伟大的。人类是愚蠢的。当然,青蛙破裂了。

  弗莉达买了两顶帽子,堪为得意。

  明天我们去沙特莱参观教堂。那是我们最后的游览。

  星期六去伦敦。

  岳母,这你就知道了我们的一切活动。并能和我们一起旅行。人生就是这样。我们尽管分离着,但我们能同行。你虽然上了年纪,但是你哪儿都能去。

    再见,夫人

                              D·H·L

    德尔蒙特牧场

  奎斯塔,新墨西哥

  1924年6月28日

最亲爱的岳母:

  很久没有通信。这里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我不太想写信。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说话或发言使人烦乱。我们不用说任何话,也能知道很多事。我了解你,你了解我。所以没有必要在纸上聊得过多。

  如你所知,弗莉达最引为自豪的是她在牧场的马阿兹尔。就象一个男人有两个妻子那样——我的马波比非常老实,长得很美,鬃毛栗色,敏捷快速。此外,老贝西是布赖特的马。贝西也是红毛或是栗色。

  我们常常在黄昏时穿过树林越过洛沃河,到仅有3公里半远的德尔蒙特去。你要知道,那边叫洛沃,这在西班牙语里是“狼”的意思。

  弗莉达不停地和阿兹尔说话,“喂,阿兹尔,你是好孩子。是吧!阿兹尔,快点走!哎!你害怕了吗?真蠢!这不是块大石头吗?是块白色大石头。这有什么可怕的?”她就是这样跟马说个没完。这也是她自己有几分害怕的缘故。

  这里常有一些事情要做。我写了两个故事。现在我们在厨房前的小走廊上修理房顶。我们往八根小松木柱上搭板子,这非常可爱。已经基本上修好了。你知道,我们还用土坯修了印第安式的窑。它的样子象个蜂巢,立在厨房外不远的地方。

  上周,德尔蒙特的印第安人女仆弗朗西斯卡来了。我们用窑烤面包,烤鸡,味道好极了。半小时能烤20个面包。

  离这里步行5分钟的地方还有印第安人的帐篷和床。弗莉达和我在那里,就在山上,在低低闪耀的大星星的看护下睡了一觉。清晨,一只漂亮的灰松鼠爬上松树,斥责我们。此外没有一个人。下面是大沙漠向西方延伸。我们不怎么去陶斯。梅布尔也不常来。我们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布赖特有些单纯,但她喜欢象大人那样帮助别人。埃尔斯来信说,弗里德尔要来美洲。他可能来这里。我认为埃尔斯也可能来。因为她喜欢美洲。这很好。然而,美洲的生活是空虚的、愚蠢的。比和我们在一起更空虚更愚蠢。我在谈城市和农村的生活,然而,这里仅有树木、山、松鼠、沙漠就能存在,能从空气中得到野生的、不驯的、残酷的、自豪的、美丽的有时是恶魔似的某种东西。这就是真正的美洲。但这不是白人的美洲。

  又到你的生日了。你是上了年纪的瓦尔丘列公主。你乘着你的精神之马一年年攀上高峰,永远瞄准着未来。寄去支票。如果能在你的身边,用美味的塞泽尔酒为你的健康祝福该是多么愉快。这里没有一滴酒,所以不能在松林间喊出“祝你健康”。不过,明年你的生日时我们就能一起干杯了。

  再见

                             D·H·L

  又及

  忘说了,我们有了两只小狗。它们是小比布尔的孩子——我们的皮普斯生的。它们出生了6周,分别叫罗兰和奥利弗。它们活泼、小巧、圆乎乎,像中国狮子那样扬起前爪。

  圣菲

  1924年8月14日

  (给埃尔斯)

  我们正和梅布尔·卢汉一起到霍皮地区旅行。越往下走天气越热。

  柯蒂斯·布朗来信说,他正和你谈《树丛中的少年》一书事。但愿一切顺利。巴尔的摩那么遥远,实在遗憾。

                              D·H·L

    德尔蒙特牧场

  奎斯塔,新墨西哥

  1924年10月26日

亲爱的岳母:

  令人高兴的是我们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不管是谁用三天来和许多人在一起也就够了。真够了。不过,我们预定下周出发,在陶斯住几天,然后去墨西哥。因此,在我们通知你新地址以前,请让“墨西哥玛维尼塔·马德罗1号英国领事馆”转信。

  布赖特也一起去。她到底还能做些什么,我们不知道。不过,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很高兴去墨西哥。不知为什么。我想去南边旅行。这里已经变冷。尤其夜晚更甚。7点半以后太阳才从山后露出面孔,它一出来便渐渐暖和起来。一直在田地里挨冻的马群身上有了太阳的温暖。一般的日子都象7月那么热,不过,今天多云。

  寄去毛毯和画的包裹。它们肯定合你的意。寄去10英镑,作柴火费。一定要精神愉快,暖暖和和的。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要收拾。一些好东西——银器、绒毯、床、画——要用车运到亲切的威廉和拉切尔处。德尔蒙特归威廉的父亲霍克所有。他们有很大的家,但他们常去加利福尼亚。年轻的威廉和拉切尔住在两年前我们曾住过的小木屋里,做奶油,照顾母牛和鸡雏。

  每天傍晚,我们都乘马到威廉那里取奶和邮件。他总是从邮箱中给我们拿出信。拉切尔和威廉肯定会很好地保护我们的东西。星期一,工匠马雷来了,上好了窗户。在12月下大雪以前,马要留在这里。然而,威廉把它们带到离这里两公里半远的德尔蒙特去。春天我们再回来以前,每天就喂它们吃苜蓿。

  还不知道要在墨西哥城住几天。我们还要去有梅亚斯和扎波特克的印第安人的南部的瓦哈卡。那里四季温暖,甚至可以说是四季都热。我想在那里完成《羽蛇》。

  山上,白杨和三角叶杨树叶呈金黄色,槲树叶火红,非常美好。松树和枞树几乎是黑色。这是快乐的瞬间,美好的瞬间。不过,它持续不久。

  再见,岳母。对上了年纪的夫人来说最难过的冬天又来了。

                               D·H·L

  (我母亲给劳伦斯的信)

  巴登

  1924年11月9日星期日

亲爱的弗里策尔:

  埃尔斯的身影消失在冬天美丽的阳光中,我独自坐在孤寂冰冷的房间里。昨天勤杂女工来时,我也是这个样子。今天,我多么高兴,收到了支票和包裹。我象着了魔似地向车站飞跑。对我来说,包裹稍微嫌重了些,是下人把它们拿回的。从里面出现了什么!我太感动了,我感到幸福,我坐在那里边感叹,边看着。你的画画得真好!牧场有多好!好象石头在说话!我知道了你为什么喜欢呆在那里。我全明白了——你给了我真正的幸福!我想,如果可能也打起行装去看看。我真的想了,我要是再年轻些该多好。那马和可爱的树,多好!不过,看来冬天是有些偏冷——那可爱的生动的色彩斑斓的花的香味扑鼻而来。我完全沉浸在欢乐之中,叫来好几位夫人。大家和我一起惊讶、感叹。这是多么好的东西——毛毯正是我想要的。我把小块的新奇的罩布铺在藤椅上。我的房间完全成了墨西哥风格!两幅画,我叫人马上配框挂在显眼的地方。我已经了解了你是多么爱那些漂亮的树呀!

  埃尔斯要圣诞节的桌布,这个包裹里都有了。我一天到晚光瞅着眼前桌上铺展平贴的桌布,乐不够。包裹中包含着多少爱呀!我从内心深处表示感激之情。你对上了年纪的母亲的关怀,但愿能在你们自身的生命中闪耀光辉。我在等待埃尔斯回来。那孩子一定会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希望你们在什么地方都能真正愉快,并希望听到马和牧场的好消息。包裹寄来用了五个星期,但都安全地收到了。我希望你们在墨西哥接到我这封信。真不知如何感谢你们。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祝你们走运,保重身体

  诚挚的,你们幸福的妈妈

  德尔蒙特牧场

  奎斯塔,新墨西哥

  1925年4月15日

亲爱的岳母:

  今天收到两封信。知道你去了梅尔库亚,你真比我还年轻呀。

  一周前,我们就到了这个牧场。来后看到一切都好,挺安全,没有一件破烂不堪的东西。只是,老鼠们发现了梅布尔的椅子,把毛椅垫咬得乱七八糟。

  隔壁住着一对年轻的印第安人夫妇,他们叫特里尼达特和鲁菲娜。鲁菲娜又矮又胖,穿着高筒白色印第安靴子,走起路来象鸭子那样摇摇晃晃。特里尼达特垂着两根发辫,象个女人。两人性情都挺好,不管我们求他们什么事,他们都放下自己的活来给我们干。我们还有三匹马,在苜蓿和草长高以前,它们先在霍克他们家。

  连续三天天气很冷。风就象水。我又患了感冒,不过今天天气转暖,和煦、美好的春风在空中飘荡。大地从厚雪下显露出,象是用水洗净一般好看。银莲花抢先发了芽。它们象蕃红花,但它们更大,更精神,它们从松林下的红褐土中冒出,展现着纤细的身姿。然而,整体上还是干燥光秃的,草只是悄悄地萌发,还没有长出更多。我们盼着再下一些雨或雪。

  布雷特一人住在德尔蒙特老霍克家附近的小房子里。她想到这边来,但是弗莉达不同意。所以说,在这个农场的人只有我们两个白人和两个红种人——准确地说应是黄褐色人。特里尼达特从德尔蒙特运来奶和奶油、鸡蛋。我在晒太阳。弗莉达由于到达自己的牧场看上去很幸福。弗里德尔将在5月来。他似乎要在这里尽情创作,在夏末时回国。9月我们也想去英国和德国。但是,一切要听“上帝”安排。我买了一辆单人乘的马车。特里尼达特驾车。今年我没做事情。病情过重,不舒服。梅布尔还在纽约,不过星期五托尼来过。

  明天,弗莉达将坐车去陶斯。那里温暖、舒适,必需品应有尽有。

  要来许多朋友,这很好。寄去不多的零用钱。

        再见

                                D·H·L

  “列佐留特”号上

  1925年9月25日

我亲爱的岳母:

  今天是上船后的第二天,碧波万顷,海风清新,心旷神怡。即使是短时间离开美洲,也是非常高兴的。再有5天就要到英国。我想暂时在海边借房子住。那样,弗莉达就可以和孩子们一起生活了。然后我去看妹妹们,一定要看看她们的新居。然后我们必须在冬天到来以前赶到巴登巴登。

  我不认为自己是地道的美洲人。不,我还是欧洲人。似乎好久没有接到你的信了。希望秋高气爽。纽约非常闷热,热得吓人。

  请给我准备好一些美味的施瓦尔西沃特的苹果、一杯基尔施沃萨酒以及五六片树叶。再叫几个管我叫“博士”的老大妈,尽管我没有那个身分。叫上我那穿短裙的表妹,然后准备蒂夫特凯尼·金坎曼的周年祭日。浪子回家了。

         再见!

                               D·H·L

不是我 而是风--回到欧洲

回到欧洲

  夏末,他又坐立不安了,想回欧洲。他想去地中海。因此,我们去了离热那亚不远的、临海的斯波托尔诺。因为以前他听马丁·塞克说那里是外国人不太多的地方。在荒凉的城塞下有一所看来居住舒服的粉红色别墅,我想借下来。我见了管理这所房子的农民乔凡尼,他说问题不大。别墅的主人是萨沃纳的田内特·贝尔萨留。我们刚到海边的一个小旅馆,贝尔萨留就来访了。劳伦斯迎出,不一会儿回来说,“你去看看,这个男人很潇洒。”我一看,他简直是在给女王过生日,穿着带有豪华羽毛和绿色饰带的制服。我们借了伯纳多别墅,田内特也成了我们的朋友。劳伦斯每周日教他英语,但他就是学不好。

  已经长成大人的我的女儿巴巴拉来了,和我们住在一起。她是第一次到我们这里来的。我很高兴和她一起生活。我长久以前对孩子的等待和怀念没有落空。然而劳伦斯不高兴一起住。一天吃晚饭时,我们爆发了争吵。他对巴比说,“你不要认为你妈是爱你。你妈谁也不爱,你看她那张伪善的脸。”说着,他把杯子里的半杯葡萄酒泼到我脸上。除了挨过我母亲和我的指责以外,还从未挨过他说的巴比窜起来生气地说,“我妈对你太好了。简直是把珍珠扔给猪了。”我俩哭起来。我心情不好,回到自己房间。

  后来我问巴比,“我走后,你干什么了?”

  她说,“我就问他,‘你喜欢我妈吗?’于是,那位说,‘你这提问太没礼貌,我不是刚给你妈修改了那幅画吗?’”听了这些话,我还是不明白。因为他愿意帮助所有的人。所以那不是爱我的证据。不久女儿埃尔莎也来了。于是,劳伦斯显然是要对抗我的示威运动,把他的妹妹阿达和一个朋友叫来。这样出现了两个对峙的阵营。阿达来了。我听到在我房间上面的、有阳台的劳伦斯的房间,他向她发我的牢骚。具体说什么,没听清,但从他俩的语气中可知就是那回事。

  阿达把他看成是自己人,感到他是还隐藏着一切悲愁,回忆过去的人。不用说,对他来说,需要忘记过去。而我也需要和过去做斗争,纵使我喜欢阿达这个人。

  劳伦斯心中充满看愤懑。这对我来说是可悲的。一天晚上,我到了他的房间,他很高兴我去,所以我认为我俩之间的疙瘩已经完全解开。清晨,阿达和我用尖刻的语言斗起嘴来。她说,“我从心里讨厌你。”又一个晚上,我要进劳伦斯的房间,发现房门锁着,阿达拿着钥匙。他真正地侮辱了我,这是第一次,所以我不在乎,我想,“什么也不会发生。”

  他认定到头来我会说些软话,就和阿达还有阿达的朋友一起出去了。然而我没有那样做。劳伦斯为了和布鲁斯塔家的人在一起,去了卡普里。

  然而,我和两个孩子很幸福。春天和巴旦杏花、无花果新芽一起来到。巴比拿着绘画箱,跑上山岗。她的长腿使她跑起来象只小鹿。我们在向阳的地方睡觉。我为她的青春年华感到高兴。过了几天,劳伦斯送来一幅画。上面画着要被鲸鱼吞掉的约那。在画的下沿,劳伦斯写道,“谁要被谁吞掉呢?”

  然而,我还在生气。

  终于,劳伦斯支持不住,从卡普里回来了。孩子们像通情达理的长者那样对我说,“劳伦斯夫人(孩子们这样叫我),行了,可以做个好孩子了。你和那位是结了婚的,所以你不能离开他。”

  这样,劳伦斯回来了。孩子们说,“你不要穿得漂漂亮亮地去见他。”但我们都打扮好去车站接他。后来,我们四人过得很快活。他很有魅力,帮助埃尔莎和巴比解决生活困难。他说,“埃尔莎不是那种借口床上有只跳蚤就把床扔进火里的孩子。”

  然而他对妹妹阿达,已经不再有过去的感觉了。

  伯纳多别墅

  斯波托尔诺

  热那亚地区

  1925年12月16日

亲爱的岳母:

  很快圣诞节就要来临。孩子们在所有的门上都写上了“耶稣圣诞”。然而在意大利,圣诞节并不特别隆重。今天我去了萨沃纳。那里购物并不热,地方不怎么有意思。我买了无花果、葡萄干。都是上等的。明天我把这些东西用包裹寄去。但愿能赶上圣诞节。

  当地天气还相当好。昨天像要下雪的样子,而今天早晨阴云又没影了,只有灿烂的阳光普照大地。我的书的出版商马丁·塞克也在这里,和我一起去了萨沃纳。他人很好,但说不上才气焕发。

  现在正是傍晚。我们正在高屋顶的厨房里。对面山岗上发着白光的星星下边是村里的灯光,它们发出橙子和蜜柑那样的微弱光芒。弗莉达抱怨萨沃纳特产的搅奶油都吃完了,饭后没有和咖啡、点心一块吃的了。现在她已经坐到了火炉旁读书。火上煮着汤。我们马上就要向楼下喊了。

  一喊“Vieni,Giovanni,è pronto il maugiare.”

  老人就会鼻子朝上息动着,像不幸的青蛙那样爬上楼梯。对他来说,知道有好吃的是件高兴事。

  寄去一些钱。你应该永远是斯蒂夫特的公爵夫人。祝你健康。

                             D·H·L

    伯纳多别墅

  斯波托尔诺

  热那亚地区

  复活节,星期日

亲爱的岳母:

  我回来了。昨天我到达时,三个女人像过节那样盛装打扮——不过,这是女人们的事,而不是我的事——到车站迎接我。现在的我就像是复活节的小羊。出门时,我很不高兴。然而,人应该忘记命运,应该前进。

  弗莉达患了感冒,埃尔莎和巴比却一直很健康。巴比画了一两幅非常出色的画。我还像过去那样一直没病,不过好像有点气管炎。不过几乎所有的10岁的英国人都有点支气管不好。

  我们还不知道我们将干些什么。20日,我要出去。大概要去佛罗伦萨和罗马之间的佩鲁贾住上6周到8周。

  我想写一本有点旅行指南性质的、介绍翁布里亚和伊特鲁里亚人的科学的书。多半由我来写。然后,6月在上帝保佑的好天,大家都去你那里。当地连月多云,很憋闷,西罗科风在呼啸。好像在煮什么。春天就要到了。

                              D·H·L

    伯纳多别墅

  斯波托尔诺

  热那亚

  1926年3月7日

亲爱的埃尔斯:

  星期六回来,收到了你的来信。弗莉达患了严重的感冒,两个女儿倒非常结实。两人都是很好的孩子。在和我的关系上,阻止她们的是弗莉达。

  弗莉达打算在5月初带两个女儿去巴登巴登一两天。我大概要留在佛罗伦萨。所以我想弗莉达要回那边去。我想暂时在翁布里亚周围转转,调查一下我很感兴趣的伊特鲁里亚人的文物。

  感谢你把伊尔辛豪森提供给我们。但现在我不想在7月以前去德国。请不要让年轻的埃帕尔失望。我的各种计划都无限期地延期了。寄去诺夫的年鉴,你肯定会喜欢。他是从英索尔的年鉴那里得到灵感编出这本书的。

  ……那些书肯定要每本3美元。他还给撰稿人各寄赠了一本。我又一次让他送给你一本《羽蛇》。

  我很高兴和纳施度过的欢乐时光。她总是对我很好。

  她不能来这里是很遗憾的。

  你要和阿尔弗雷德一起去法国南部吗?我去了蒙特卡洛和尼斯,真让我受不了。我很讨厌那种地方。不过,没花钱——摩纳哥的博塞茹尔的房租是50法郎。坐火车走不远的博尔姆有非常高级的饭店,听说地方很好,离土伦不远。

  如果这个愚蠢肮脏的冬天过去,我该多么高兴。天气还是阴云密布,西罗科风吹着,真是不幸。好像是哪里发生地震似的。

  我们20号离家。大概去佛罗伦萨。但愿能赶上个好节日。请把我的情况转告弗里德尔和玛丽安妮。布索托将在月末乘船去美洲,以便去牧场。

                               D·H·L

    劳伦斯希望更深地进入意大利的心脏。伊特鲁里亚人的墓和文物引起他的兴趣。另一方面,牧场也吸引着他的心。

  但是想到讨厌的移民局官员,想到自己的肺病,就又没了情绪。因此,他带着埃尔莎和巴比去了佛罗伦萨。不久他们去了英国。

  听朋友们说佛罗伦萨附近可以租别墅,我们便乘汽车出发了。经过伯尔达菲德里卡纳,穿过荒凉的郊外,来到电车线路的终点。

  恰值4月,嫩蚕豆绿油油,小麦和豌豆正在拔节。我们乘车驶过古塔斯卡尼的风景。从那里可以看到自然和人工的完美谐调。还没有完全荒废。经过斯坎迪奇,越过两棵侧柏,往左拐,汽车开入小道。在塔斯卡尼一个小山岗顶上矗立着一幢别墅。我的心被它牵动。我想要这幢别墅。它有些大,但位置无可挑剔。前面,瓦尔达尼奥象幅全景画,左边是佛罗伦萨,后面是伞松树林。

  我对劳伦斯说,“那所别墅要出租就好了。”我的愿望实现了,我们得到了那所别墅,能在梅林达生活了。我们使归波德勒管的老百姓……奥尔西尼、巴恩德里、皮尼大为吃惊。奥尔西尼家和巴恩德里家不和。我太喜欢巴恩德里家的人了。他们家有宽大体格不善应酬的父亲、爽快的母亲、叫托斯卡和丽拉的两个漂亮的疯丫头及三个英俊的男孩子。我最喜欢的是有优雅的灰眼睛、像天使一样的蒂诺。你们可以清楚地想象出他在你们背后是怎么笑你们的。他把包裹送到我那里,非常谦恭和蔼。才是10岁的孩子,可举止好极了。不久,我发现他常常脸色苍白,健康不佳。一问才知他患了脱肛病。为此,他在学校里受人欺侮。他用孩子般的生硬态度告诉了我以上情况。于是,我带他到佛罗伦萨让吉廖利医生给诊断。结果,可怜的蒂诺必须接受手术。他的姐妹和我给他穿上新衬衫和西装背心,带他去了医院。他很消沉,但最使他消沉的是因为他这么一个男孩子被带到了净是女人的地方来。他躺在床上,我们刚要进屋,他蜷缩在被单下情不自禁地抖动着。然而第二天出现在家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蒂诺。原来他在医院里乱串,看到了闻麻酵剂的人,吓得赶紧跑回来了。真像让野兽进医院一样。因此,我们劝他回医院,告诉他一旦做了手术,就再没有人笑话他了。于是他下了决心回到医院。他是个勇敢的孩子。后来听说,医院从来没有处理过像他那样老实、能忍耐的患者。佛罗伦斯的那家医院是条件很好的医院,非常人道,很有亲切感。没有一点牢房的感觉,没有因为护士服是洁白的、瓷砖是白的、外用药是白的、涂的油漆是白的,而使血都能白了的事情。不仅如此,假如朋友来探视,都会受到亲切接待。实际上人生就是这样的。我们说不定什么时候患场大病,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又非常健康,然而又很快死去。蒂诺手术后,吃了鸡汤和可口的滋养品,穿上新的衬衫和西服背心、袜子,带上两块手帕,洒上点科隆香水。这样比以前更帅了,成了更重要的人物了。当姐妹们问他洗手间怎么用时,他挺挺胸脯得意详洋地回答她们,“呀,在这呢!要拉它,必须拉,懂吗?”她们从没看见过他有这样的动作。

  不久,蒂诺回家了,他拿着花和水果来看我。我们之间关系很好。当然,他和我在一起时,经常有几分拘谨的感觉。

  我家的女仆叫吉乌利亚,是皮尼家的人。皮尼的父亲风烛残年,叫吉奥。地震时曾被埋在下面,时时旧病发作。后来,皮埃特罗和吉乌利亚也帮着做家务。他每天早晨来,喂鸡、喂羊、喂马。这些喂家畜的草由吉乌利亚每天割。上午,她打着赤脚,穿得破破烂烂。可到了下午,一听到有来客汽车的响声,就穿上高跟鞋,头发结上大缎带,到梅林达来。我们很喜欢吉乌利亚。她不知忧虑,活泼、诙谐、伶俐。

  在靠近佛罗伦萨的这块土地上,我初次了解了意大利人,尤其是塔斯卡尼人,知道了许多事情。在佛罗伦萨,历史悠久的文化之花给我很深印象。米泽利·科尔迪亚帮助受苦邻居的意志的、直接的努力使我很受感动。在路上和他们相遇时,不管多小的孩子还是老年人都脱帽向你致意。我认为这是真正的文化。米泽利·科尔迪亚是十二世纪以后的东西,是由法基诺建起的。仅此就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呀,佛罗伦萨人的智慧是奇异的、几乎是猛烈的。

  从梅林达别墅出发到斯坎迪奇去坐开往佛罗伦萨的电车实在是令人高兴!电车中有可爱的、把头发高高束起的塔斯卡尼姑娘……,一个人用红手帕系着一只鸡,它的命运如何呢……

  男伙伴们互相拥抱,高喊着什么。

  我们看着这些情景,愉快地前往佛罗伦萨。到佛罗伦萨后,我们先去奥廖利的商店,打听他的各种消息和我们朋友的消息。然后出来,各自选购自己中意的东西。在佛罗伦萨购物不像在大商店里那样累人,而是相当有趣……,那里有纸店、皮货店、香水店、纺织品店。一个挺气派的商店只卖天鹅绒和丝绸的带子。各种颜色和尺寸的带子一应俱全,有水玉花纹的、有金色的、有银色的。另一家店全是刺绣丝绸。后来,我去定做鞋,让我很满意……,因为鞋店不光量尺寸,更重视脚的感觉。后来又去“48号店”,在那里我们买了许多东西。

  买了玩具人偶、水壶、锅、磁器、玻璃器皿、锤子、涂料。我们把买的东西都集中在奥廖利的店里,然后和皮埃特罗、吉乌利亚一起坐小汽车回家。后来,我们用几英镑的钱把大厨房好好收拾了一下。劳伦斯设计了大餐台、放食具的托架。我们把别墅的窗框、椅子都刷成绿色。在大卧室的红瓷砖地面上铺上厚厚的白草凉席。弄来几把巴隆布罗萨椅子、一个圆桌、一架租来的钢琴、还有睡椅和旧坐垫。我们用给葡萄架喷维尔惕林时用的手动泵刷洗了墙壁……。当麻利地把这些活干完时,太阳光安静温暖地照射进大房间。能够听到的声音只有老百姓在干活时高声的叫喊和引吭的歌声、从水井中打水的声音。其他比较频繁的是从黎明时分开始歌唱的夜莺的啼鸣……它几乎是24小时叫个不停,只有在正午最热时休息一两小时。第一年春天,花朵开得特别漂亮。森林中先开的是紫罗兰……我们看它们就象深紫色的绒毯。在散步时我们将周围尚未被污染的几乎是中世纪特点的景色尽收眼底。在谷间清流边有大片的樱草丛;杞树即使在冬天也一直开放着血样的红花;原野上伞松树林的尽头开放着红的、紫的大朵的银莲花,红的、黄的、奇怪的尖头的野生郁金香、蜂兰、紫兰,气味浓重的薰衣草,等等。花就象安吉利科的画中的地面,厚厚实实像天鹅绒毯一般。

  由于我们的马车很小,我就像坐在玩具娃娃的手推车里一样。一天我带牙疼的皮埃特罗上斯坎迪奇购物。他可怜地在肿胀的脸颊上缠了块红手帕。手帕上又仿着意大利式的时髦歪戴着一顶帽子。他的样子非常滑稽可笑,我也那么认为,但和我们迎面走过的人没有一个人用奇怪的目光看我们。而坐着小巴罗蒂诺的我和陪我的皮埃特罗的样子肯定像出滑稽戏。

  意大利人非常天真烂漫,既然牙痛,就没人要把它隐瞒。菲丹扎塔是个漂亮姑娘,可惜只有一只眼。所以她总是特意把有眼睛的那一侧对着有人的方向。

  圣诞节来了,我想为大家搞一株圣诞树。于是我对皮埃特罗说,“下次你去佛罗伦萨的市场时,给我买一棵树来。”

  他说,“什么?你说要买树吗?谁那么傻去买树,从普莱特的树林里拿一棵吧。”

  圣诞日,不如说圣诞夜的凌晨4点,我听到窗下有小声喊“西约拉”的声音。向外一看,皮埃特罗站在那里,拿着一棵好看的大树。他把树拿进屋。劳伦斯、我、吉乌利亚、皮埃特罗四人十分高兴地装饰起这棵树来。因为树上还有松球,我们就用金银纸把松球裹起来。劳伦斯和我把在“40号店”买的许多闪闪发光的东西,把银色的花和线——我小时候大家管它叫“基督婴儿时的毛发”——,把许多糖果等挂在树上。这棵圣诞树在没有多少基督教气氛的白色空荡的大房间里显得特别华丽。老百姓的孩子们非常喜欢那些廉价的木玩具,他们小心翼翼地拿着它玩,似乎它特别宝贵。孩子们以前从没有玩过什么玩具。连大人都对那感兴趣。所以我让他们一起回到屋里,费了好大的劲。

  这些乐趣和连续发生的事正是佛罗伦萨给我们展示的意义。一到下午,我们常去散步。许多还不了解的可爱之处:在侧柏之间精心耕作的白牛、麦地中间盛开的花、蚕豆、豌豆、苜蓿都使我们产生敬畏之感!黄昏时分,我们回到家中,点燃大房间的火炉。这种火炉几个世纪以来是为冬蚕供暖的,现在它为我们供暖。墙壁上没有一幅画,可由于玛丽亚·赫胥黎在那里放了几块画布,我便说,“有画多好呀。”

  于是,劳伦斯自己动手,调合颜料,大胆、愉快地画起来。我几小时地看着他作画。当他开始画一幅新画时,在他在玻璃片上调颜料,用破布、手指、手掌、刷子画时,我都全神贯注地看着。我说,“下次可别用脚趾头画呀。”他常常在我做鸽肉菜——鸽子是用榨葡萄酒剩的葡萄渣喂大的,所以都有葡萄酒味了——或洗衣服时把我叫去。或让我伸出胳膊腿当模特儿,或让我谈对画的感想。

  他画画时很高兴。他非常热衷干这个。后来,他开始写《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大约7点左右,早饭吃毕,他就拿着书、笔和垫子,带着狗,到梅林达花后面的树林中去。吃中午饭时,他拿着写好的书稿回来。每天我都读这些书稿,我不理解他是怎么组织结构的,他是怎么想到这一切的。我还惊叹他直视和写作没有任何一个人要写要说的那种秘密事的勇气和胆量。

  《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在一个绿黄色地上画有蔷薇花的旧箱子里放了两年。我在经过这个箱子时常想,“这本书什么时候能从这只箱子里出来呢?”

  劳伦斯问我,“我是否出版这本书?或许这本书又只会招来咒骂和憎恶呢?”我回答,“你写了它,你相信它,这就够了。一定要出版。”一天,我们和奥廖利仔细地讨论了这本书的事。我们拜访了一个旧式的小印刷商,他有个又小又破的印刷厂。那里只有够印半本书的铅字。就这样,《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就印刷出来。印刷好后,《查特莱夫人的情人》——我们叫它“我们的夫人”——的大批书都堆放在奥廖利商店的地板上。我看到印数太大,有些害怕,我说,“怎么也卖不掉这么多书。”在麻烦惹起以前,大部分书都卖掉了。起先是寄到美洲的书没有寄到地点,接着是英国传来了恶毒的咒骂……然而,他的最后努力终于完成。

  他完成了它……从中得到好处的将是未来的人们,及没有遭到同样禁止的他所爱的自己的种族和阶级。因为他在另一种族不同的文化给了他的作品以刺激的塔斯卡尼,为了他们写了他们的事情。

  一个冬天,我们去了迪亚布勒雷,住在一个平民百姓家。奥尔达斯·赫胥黎和玛利亚、朱利安·赫胥黎和朱丽叶,及他们的孩子们就住在附近的大别墅里。在那里,玛利亚看了《查特莱夫人的情人》;朱丽叶一开始就受到感动。在当时,那确实是能使人激动的东西。我可以回想起奥尔达斯和劳伦斯在火炉旁交谈的情况。我还想起了奥尔达斯耐心地教我滑雪的情景。然而,我的脚就怵滑雪,大多数时候,我都坐在雪地上收拢着脚。

  我们常常踏雪野餐。赫胥黎一家滑雪,劳伦斯和我坐雪橇去。后来,夏天,我又去了一趟迪亚布勒雷,可我几乎认不出来了。它的样子和有雪时的样子大不一样。

  我认为,女人最大的快乐和满足是在有创造性的男人前进、战斗时和他生活在一起。我尝到了这种事情。他在写小说的过程中或正在写小说时我总是幸福的。就象任何事物都在发展一样,我感到了一个新的事物诞生了。在琢磨什么新念头时,他时时起火、不愉快,而当新的理想涌现后,他就勇往直前,热心起来,沉浸其中。

  那年夏天非常炎热,我们想到山里去。一个酷暑的下午,劳伦斯在院子里摘桃。他提着满满一篮漂亮的果实进屋……让我看……不大工夫,他在他的房间里大喊起来,声音挺怪。我跑去一看,他躺在床上,嘴里滴答着鲜血,用吃惊的眼睛盯着我。我说,“请安静,安静些。”我扶起他的头,血从他嘴里流出。我只能扶着他,什么也干不了。我极力想使他平静下来,同时让人叫吉廖利大夫。大夫来了。我连续几天在不安中度过。在7月的酷暑中照顾人,非常辛苦。吉乌利亚和其他乡亲力所能及地帮助我们。吉乌利亚想到主人病情很重,一大早4点就去斯坎迪奇,用大手帕包着锯末裹着冰块和奶给我拿来。然而奶即使马上煮开,放到中午也就酸了。赫胥黎一家来看他。玛利亚带来了一束特别漂亮的莲花。吉廖利每天来,奥廖利也来帮忙。在他能乘夜间火车去蒂罗尔之前的6周里,我一人不分昼夜地看护他。

  这是他病情的第二次恶化。我们两人经过激烈战斗,获得了胜利。

  很多人来梅林达别墅探望。拉瓦利上尉因公到佛罗论萨来……他来看我们,他给劳伦斯看他的军用通行证。当劳伦斯看到上面写着“拉瓦利上尉必须在这个时候出发……”时,他摇着头怒气冲冲地说,“为什么‘必须’?不管有什么样的‘必须’也不是好事……”

  一个星期天下午,奥斯伯特和埃迪斯·西特韦尔来了。他们给我们以异样的感觉。好象他们受了什么严重伤害,对社会采取一种傲视的态度。他们非常神经过敏。他们装得没什么大事似的,但他们对某件事特别在意是很明显的。他们走后,被完全打乱了情绪的我们出去长时间地散步。

  当年秋天,我们走出梅林达别墅。劳伦斯在那里非常痛苦,他想去海边。我准备行装时感到有些伤感。不说劳伦斯的病情,我在这里很快活。有时要受很大的苦,但这都是为了他的健康。有时我也感到好象我的最后一点力气丧失殆尽,然而我得到了相应的回报。这就是他的病情好转了。我知道,不管我自己多么劳累,但他受的苦比我的苦要大得多。一旦振奋新的勇气,我的力量就增加了,因为我没有一点时间考虑自己的健康。由于我自己注意,才没有倒下去。离开梅林达的乡亲、伞松树林和许多建筑,是有些悲伤。

  乡亲们把我们的行李都抢去替我们背。像一群矮人那样,他们在行李下面走着。在路旁的两棵侧柏中间,我最后一次回首,梅林达别墅立在夕阳照耀下的山岗上。紧紧关闭的旧门窗象睡觉闭上的眼睛,像梦见过去生活的眼睛。

  劳伦斯和理查德·奥尔丁坦、布里奇特·帕特莫尔、多萝西·乔瓦——我们叫她阿拉贝拉——等一起向克罗港岛走去。

  我在那里和他们会合。克罗港岛像个蘑菇岛……以前我从没见到过那么多蘑菇。树下长满杂草的潮湿温暖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我们有一头骡子和一个佣人。他为我们做事,从下面的小码头那里拿食物来。劳伦斯的情况不太好。我们在岛上竭尽全力看护他。

  在一个小城塞里,我们喝了咖啡,那里是我们的住处。理查德看到骡子向我们这边看,便冲上前去,像勇敢的斗牛士那样在骡子面前抖动蓝围巾。这头骡子叫加斯帕。加斯帕逃进了灌木丛中,可是长长的耳朵却直楞楞地竖着。它还用斜眼看理查德。他不知道怎么斗牛,看上去有点怪里怪气。

  理查德告诉了我许多事。例如,他很精通拿破仑的事,从不同角度给我们介绍拿破仑,让我知道了拿破仑对部下有种感召力。理查德还给我讲他自己的战争经历,讲死亡和死后的体验。这些情况就象融在他的脑髓里了。理查德在克罗港岛开始写他的“英雄之死”。一天,我们在碧蓝的海湾里洗海水浴。章鱼吸住了布里奇特,是理查德把它打掉的。

  劳伦斯非常虚弱,我们想去不太远的主岛去。于是我们向土伦进发。土伦是个生机勃勃的港口,那里有许多船、水手和商店,是真正水手们的商店,有用贝壳装饰的箱子、贝壳做的船、科西嘉出产的长刀等。

  我们在土伦附近邦多勒的博里瓦日旅馆过冬。旅馆建在海边,是普罗旺斯地区独特的、服务态度好、居住舒服、向阳的旅馆。我们的生活完全和海关官员卢梭描写的那种《靠租金生活的人》的生活相似。早上,劳伦斯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三色堇》。然后我们去海边的咖啡店喝午饭前的开胃饮料。我们记住了这里所有的狗。我们看归港的渔船、和在海边沙滩上银光灿灿的沙丁鱼堆。这个冬天,劳伦斯的健康恢复很好。他吃完午饭,到海边看打“勃奇亚”的人。我们也不知不觉地融进了这个欢腾热闹的小城市的生活中。我们乘公共汽车去土伦。我们看到了黑人士兵,也去看了马戏。在邦多勒度过的整个冬天是轻松愉快的。

  后来,赫胥黎一家也来了。他们在对岸的萨纳利找到了一处房子。一天我们都在博里瓦日的向阳的饭馆里坐着时,劳伦斯对玛利亚说,“不对,玛利亚,假如你真是非常富有的话,我们就不会这么融洽。”

  到了春天,我们从马赛到了西班牙——先到巴塞罗那,从那里再去马略卡。马略卡还没有失去它的深邃。在海上遥远的水平线上,非洲大陆隐约可见。

  我们的旅馆在小海湾边。每天阳光和煦、精神舒畅。我们始终注意不让劳伦斯累着。在岛上各处走。当太阳最热时,我洗海水浴,或攀上岩石,一个人悠闲地俯看海湾。一天我在瞭望四方时,看见一个西班牙军官骑着骏马在眺望大海。他干扰了我的个人天地,我迅速披上浴衣要回家。我往海藻堆上跳,海藻内部是空的,它下边是岩石。这样,我的踝骨就象挨了枪子儿一样,挫坏了,疼得我一拐一拐的。这时,军官骑马赶到,把朝气挺拔的马让给我。当时,我想,这是一段多么浪漫的遭遇呀。由于脚踝太疼,我怎么也上不去那匹精神抖擞的马。我索性让他别管我。

  后来,劳伦斯来了。他让两个年轻人用车把我送回旅馆。

  脚踝不痛了,而骨头折了。

  我按照劳伦斯的意图,到伦敦去为他开画展。到伦敦时看到写有他名字的华丽的旗帜飘扬在瓦伦美术馆外。在美术馆优雅的陈列室里,他的画看上去有几分野气,有股扑面的感觉。他那为数不多的画引起了那么大的震动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在梅林达别墅的空荡、朴素的房间里看它时,他不理解这些绘画的力量。就像是塔斯卡尼给了它生命一样,它在那里极其自然地产生出来。使我大为吃惊。不久,警察来了,为了破坏这个展览,把他的画都送进了马可·波罗街警察局的地下室。我想到画在肯定阴凉潮湿的地下室里要被搞坏,急得不得了。后来经过斗争,画给救出来了。

  这期间,劳伦斯病卧在佛罗伦萨。由于对《查特莱夫人的情人》的攻击和画展受到禁止,他的病情再次恶化。奥廖利悲观地打来电报。我迅即赶往佛罗伦萨。脚踝还未全好,还在痛,我又想到见到劳伦斯时会怎么样,心情难以平静。后来听奥廖利说,他看了我要回来的电报后说,“弗莉达回来后要说什么?”劳伦斯回答道,“盆里不是有桃吗?她肯定说,‘呀,看上去真好吃。’肯定去抓。”确实如此。和劳伦斯见面后,我看他“她终于回来了”的放心的目光,一时感到了长途跋涉的干渴,就吃了桃子。

  我和他在一起,他的病很快就见好。不过,听奥廖利说,他来时,劳伦斯象死人那样,头和胳膊耷拉出床外,把他吓了一大跳。

  我们为了避开佛罗伦萨的酷暑,去了附近的特格伦泽,马克斯·莫尔也住那里。我们在那里租了一处简陋的平民房。那时正是秋天。劳伦斯悠闲地休养着。我妹妹埃尔斯和阿尔弗雷德·韦伯来探望。当只有阿尔弗雷德·韦伯一人在场时,劳伦斯对他说,“喂,苹果树的叶子纷纷落下了吧。树叶想落时,就得让它们随便落。”马克斯·莫尔从慕尼黑带来几个医生。但是,药品对劳伦斯一点也不见效。他的身体太脆弱,太敏感。我记得这可能是最后阶段的每个秋夜。我通宵聆听着越过敞开窗户传来的他的呼吸声。猫头鹰在外边核桃树上发出不祥的啼声。在黎明蒙胧的光线下往他屋里看,就像只有放在他床边地板上的龙胆花束是屋内唯一的活物似的。然而,他又恢复了。因此,马克斯·莫尔和我又陪着他赶紧上邦多勒方向出发。

  从住进梅林达别墅以来,我们就像只为他的健康而活着的。我们认为,瑞士和大海对他养病最有利。他不信任何医生,任何疗法,他说,“我比任何医生都更了解我自己。”他的生活成了为争取健康的不断斗争。然而令人惊异的是他开始站在这个斗争上。他的精神使那不灭的花一直开到结束。他的愿望之一是就每个大陆写一本小说。非洲和亚洲还没有写。他的壮志终究未酬。我的一位印第安人朋友说,“为什么劳伦斯没有把全世界的事都写出来?他什么都知道得很清楚呀。”在看《迷途的姑娘》时,他说,“这些人后来怎么样了?我想知道这些人一直到死的故事。”

  我认为这些印第安人非常清晰地——恐怕比他们的白人同胞更清晰——理解他。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1926年3月26日

亲爱的埃尔斯:

  从岳母寄自巴登的信里得知你身体不好,做了一个小手术。真可怜。祝你早日恢复健康。

  总之,今年不是个好年头。这里连日降雨。由于太潮湿了,到处都是一片黄色。不过这两天天气晴好、温暖,没有往常那么热。

  现在我占领着旧别墅二楼的一半。这里离佛罗伦萨7英里,在塔斯卡尼的一个小山岗上。离铁路两公里,坐火车半小时就能到杜奥诺。周围的景色很美——波德里和伞松交相掩映,使墙壁更难发现。等到了秋天,你来住些日子,趁一切都还没有变得不好看时。关于我自己,正极力想使自己心情愉快,但是不容易做到。总之,这幢别墅租期一年,还不着急。

  现在我正在给弗莉达的《大卫王》稿打字。由于我不是打字员,打得不太好。不过,自己过一遍原稿,还对学习德语有好处,我认为这挺好。

  弗莉达的女儿埃尔莎只打了开头的26页。订正的部分非常多。我要争取一个月内打完,然后马上把打印稿给你寄去——用德语写稿比用英语写要简单得多,直接得多。我觉得这挺有意思。实际上,英语的含义非常复杂。也许一种语言的语法和文法随着简单化,它们的含义会更微妙复杂起来。总之,这个剧本对我来说,用德语写比用英语写直接得多并且有戏剧性。不过,其代价是在诗意和暗示性上就差远了。我想知道,关于这个,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写一本关于伊特鲁里亚人的书。这不是本特别轰动的书,不过是为到佛罗伦萨、科尔托纳、佩鲁贾、沃尔泰拉等地区实地看伊特鲁里亚人的遗迹的人们写的一种导游书。那些遗迹引起我的极大兴趣。在当地伊特鲁里亚博物馆里有许多有意思的东西。恐怕你也看过。但是我希望你秋天来时能陪我再看一次。蒙泽讨厌伊特鲁里亚人的一切,他说,在这个种族中存着所有堕落的胚芽。然而,青铜像和陶砖是出色的,它们那生动的生命肉体、强壮的肉体感绝对和希腊人、德意志人的理想同样伟大,同样神圣。总之,依我看,意大利的真正力量在这种肉体感中,这决不是罗马人的。我还没看过一个着色墓地!

  帝国旅馆

  歇布尔,舒尔维贝

  星期日清晨

  今早收到你的明信片——你见到了纳施,我很高兴。我想你们一定从早到晚说个没完吧。今天天气晴朗——现在我坐在阳台上正要写作——阿克萨已经让我喝了一杯奥巴尔丁,他叫阿尔下楼了——太阳正当头。因为我写了一点爱西斯的事,接下来想写阿尔的事。昨晚,我们在阿克萨的阁楼上唱了特万基蒂罗和其他许多歌曲。

  一切都那么平静、有家庭气氛。

  今天早晨,收到包括柯蒂斯·布朗的信在内的好几封来自佛罗伦萨的信。关于11月和英索尔彻底决裂的事,请问问埃尔斯的意见。他们不想和我的代理人谈对我的著作的处置问题,这并不奇怪。关于提出的短篇集的问题,他们当然应该和沃森小姐商量。他们在干些什么,请问问埃尔斯。另外也问一下她是否保留着她为《法兰克福报》的记者写的我的小传。如果她那里有,请让我看一下,然后把它送到沃森小姐处。我不能写自己的传记。那样的东西怎么办,在你。

  凯斯·凯威尔来了封无情的信——里面说他一文不名了——,另外弗兰凯蒂还在对打字的事说这说那。难以胜任矿山技师的达尔哈姆来信说,非常想要《查特莱夫人的情人》——信封上的笔迹是奥里奥里的,可是没有他的一句话。另外,赫胥黎只打来了电报。夫人想要双人房间。假如他们把他们的小汽车带来,我们就可以更好地看看好多地方了。他们应该在下星期二或星期三到。桑尼乔什么也没寄来。我想,你大概正和纳施在岳母房间里。安娜得到花了吗?请给她买一只漂亮的壶,就说我给她买的。另外再给纳施买20马克的东西。我想送她点东西报答她给我的东西。不过,蜗牛和油大的内脏不行。我好象闻到烤肉的气味。今天下午我们大概要去维贝。你假如回来,我们还要去格里埃尔,然后去位于海拔2000米高地的、面对三个小湖的、斯塔克的卢旁旅馆。多半能去。然而,在夏天期间,别人会预定旅馆。纳施有什么打算?向大家,也向那里的女神们问好。

                                D·H·L

    贝拉巴丹

  牛顿莫尔

  因弗内斯郡

  1926年8月20日

亲爱的埃尔斯:

  弗莉达从伊尔辛豪森寄来了你的信。你对那边很满意,我很高兴。听说那里很冷,令我吃惊。这里的气候很稳定,有时下雨有时晴天。原野一片碧绿。白天持续到9点,但我感到象是北方矇眬的黎明。我们向西到威廉堡和马莱格去旅行,从马莱格又去了斯基岛,我非常满意。每天,雨下个不停,群山山顶笼罩着白色的云烟。不过,有一天雨住天晴,彩虹当空。绿色天鹅绒般的空旷的北方山岗看去在向蓝绢一般的大海倾斜着。在岛屿和峡湾之间,还残留着奥德赛式的东西。正象世界的黎明那样,苍鹭成群地悠闲地在水面上捉鱼;住宅低矮,几乎不易看到;在潮湿的山岗之间,大海向内陆深入了好几英里。这里还在世界的圈外,像欧洲初始的状态。当然在8月有许多游客和汽车涌入此地。不过,还是可以叫它是无人岛。

  我明天要去南方,暂时住在位于海边的林肯郡的我妹妹那里。然后无论如何要去巴伐利亚,至少在那里住两个星期左右。我总觉得想去巴伐利亚。我不想在英国长住。想在8月底就去德国。弗莉达也对伦敦厌烦了。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我们基本上能在9月初去伊尔辛豪森。在这以前,我暂时不吸氧。——来到这里以来,我健康多了。当地适合我的身体。伊尔辛豪森的纬度也差不多是这样。总之,我要吸氧就回巴登。我还不急去意大利。如果那样,就没有必要呆在伦敦了。

  即使只有一天能飞出即成的世界之外也是非常兴奋的事,就象在斯基岛那样。它使人类中的古老的亚当重生。即成的世界太阴郁、太没有生气。

  很快就能在巴登见到各位了。弗里德尔也在那里吗?为什么人想做些什么就必须受压、受牵制?

       再见

                            D·H·L

    杜努韦尔

  特拉斯特霍普

  滨海萨顿,林克斯

  1926年9月7日

亲爱的埃尔斯:

  今天收到你的信。没能去成伊尔辛豪森,非常遗憾。蠢货们还在拖延戏的上演。星期五我们去伦敦——地址还不清楚——我能做些什么,现在清楚了。不过,我从现在起非常虚弱。

  月底前能不能去巴伐利亚还没准。太晚了!我要等到春天了。如果能去,我打算从意大利直接去伊尔辛豪森。

  我们途经巴黎,打算至少在巴登住一两天。到那时可以见到你了。希望你保重身体。到底是什么使你那么疲惫不堪?

  本地的天气很糟——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海,我时时想起南方。燕群要南飞。后面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再见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1926年10月12日

亲爱的埃尔斯:

  现在我收到了代理人来的信。由于我和他的意见完全一致,所以我的所有有关出书的契约都由他处理,所有的支付都必须经他。他收取其中的10%,其余的他为我存起来。

  你和英索尔有关“狐狸”签了什么契约,除了付给翻译的报酬外还支付了多少,请把情况告诉我。我知道钱数并不多,但我有义务支付给柯蒂斯·布朗其中的10%。

  将来,所有的事都要由代理人办。因为我和他在法律上有了联系。不那样做要起纠纷的。他为我很尽力。如果有片刻时间忘掉这些,都是我的过错。

  我们在一周前回到当地。又可以安稳地坐在这间宁静的房间了,我非常高兴。我已经十分厌倦再走来走去。

  我在想,找个永不动窝的地方。那地方可能在英国。

  当地挺暖和。几乎可以说还热。葡萄的收获期上周结束了。我们这里摆得到处都是葡萄。从岳母的信中得知,你也去了威尼斯。秋天的威尼斯,只要不太混杂,还是相当舒服的。你对今冬满意吗?

  《大卫王》预定12月上演。我遇到了导演和有关人员。我和他们定好,我11月下旬去英国帮助他们。不过,是否能真那么做还说不准,如果成行了,我们肯定要过巴登。我打算什么也不说。因为我知道我们如果再误了这个时间,会使岳母生气的。然而,由于我们走动太多,我俩都迷迷糊糊的。

  不知《羽蛇》的翻译到底进行得如何。要演很长吧,但愿不要让人感到太长。我现在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因为我不太高兴。

  祝你路上健康。孩子们都挺忙吧。弗里德尔在柏林吧?我困得很——什么都是稀里糊涂的。

        再见。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1926年10月18日

亲爱的埃尔斯:

  基佩伯格只是个孤独的老糊涂,但人们却把他弄得象个伟大的鞑靼老爹。以前我曾直接向弗兰奇乌斯说过,说我没把他的伟大的辛苦的翻译看在眼里。我还要再说一遍这句话。我们不能改变对创作《丛林中的劫持》的人们的怜悯之情。他们是最现代的、最尖端的。

  不过,总之,基布对杂志的原稿没有任何权利。所以,即使月刊杂志刊登了你的《骑马离去的女人》,你也不会受他的任何干扰。我站在发行人和代理人中间,由于各种各样的事情弄得我非常胆小。

  你已经离开了维也纳,这很好!好象谁都去过维也纳,没去过的也要去。我很庆幸至少现在我没有必要去维也纳。

  你对“狐狸”的意见,我打算告诉柯蒂斯·布朗。

  这里的秋天晴朗、平和、舒适。但是由于附近流行伤寒,我们还得格外小心。

  我已经感到我不想再写小说了。那个可恶的老弗兰奇乌斯就是看《羽蛇》,恐怕也要变成蛇的!啊,泽曼尼亚!现在正是该把你的哲学头发剪短的时候!

          再见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1927年1月10日

亲爱的埃尔斯:

  看了你的信很高兴。非常感谢你的圣诞礼物。我早就应该向你致谢。但是,在写信上,不,在写所有文字上都发生了异常情况。现在我觉得我完全失去了写东西的愿望。当然,我现在正在写英语小说。以前我写,真是发了疯。

  现在我基本是画画度日。我已画完三幅相当大的画,第四幅也说话就完。看到这些画,你会说些什么呢?画画比写文章有意思得多,并且折磨灵魂的情况要少得多。

  同这封信一起寄去柯蒂斯·布朗的外国雇员寄来的信。我回答他,我不相信你和英索尔有任何法律上的协议。情况怎样?请告诉我。基佩伯格的态度还象发行人的伟大老爹那样,这并不奇怪。我真想揍他小子一顿。

  阿尔弗雷德很受欢迎,这很好。请代我向他祝贺。人即使受到一点祝贺也是可喜的。

  我现在正想修两间有大屋顶平台的房子。这样,你到这里来,就能住上小公寓了。我要把它盖成非常舒服的房间。

  《大卫王》的上演又延期了。他们肯定是怕它上演。

  他们肯定不喜欢“霍尔罗伊德夫人成了寡妇”。他们说《大卫王》可能4月上演,但我不怎么相信。因为,我想在北方变暖一点以前留在本地。我实在是怕冬天……虽然今天风和日暖,使人惬意。

          再见

                           D·H·L

    梅林达别墅

  佛罗伦萨

  星期二傍晚

亲爱的岳母:

  弗莉达和我同时到达米兰车站。两列火车同时到站,两个搬运员用了两分钟把我们的行李搬到一起。怎么样,够顺利的吧?

  我们刚刚进梅林达别墅。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又亲切又高兴!拿着花的朋友和所有乡亲都微笑着迎接我们。

  我们已经吃完饭。在火炉旁坐一小时左右就去睡觉。

  弗莉达回到家来高兴得不得了,到处走,什么都看。领带很漂亮,明天我再好好看看色彩。你身体健康,我很高兴。春天我要去那边,一块儿吃草莓酱吧。

  灯光照着桌上的樱草和紫罗兰,显得很漂亮。

        祝你晚安。

                         D·H·劳伦斯

  朋友明天去佛罗伦萨投寄这封信。我想通知你我们的安全到达。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1927年4月14日

亲爱的岳母:

  我又回到了家,是星期一傍晚从沃尔泰拉回来的。我们和布鲁斯特一起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周。我们从切尔维特里、塔尔奎尼亚、比尔奇、格罗塞托到的沃尔泰拉。

  那里在罗马北边,距海边不远。伊特鲁里亚人的坟墓很有意思,漂亮、可爱。他们是生气勃勃、欢快活泼的民族。他们不想支配其他民族的生活,只经营好自己的生活。我非常喜欢伊特鲁里亚人——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一点必要去支配他人。我想写关于伊特鲁里亚地区的短篇集。这不是什么学术著作,只是把亲眼看到伊特鲁里亚人留下的印象原原本本写出来罢了。

  弗莉达患了感冒,稍显憔悴。不久就恢复了健康。巴比星期三和西曼夫人一起回来了。夫人性情和悦,比去年显得老些,不那么漂亮,个子高高象个电线杆。她很稳重,不怎么有朝气。这都是伦敦的影响。她要在当地住三个星期。她在学校工作很忙,她从心里想得到自由,但那至少还需要再等上一年半。不过,对她来说,干工作更好些。假如她真挣了好多钱,完全获得自由了,那倒不好办了。啊,自由,自由,你为可怜的女人做了些什么!然而他们仍旧要继续往他们生活的面包上涂自由的毒药。

  很幸运,每天天气都好。郁金香、苹果花和桃花还开着。乡亲们忠实、和蔼,家中也平静。生活太幸福了。弗莉达去了斯坎迪奇,巴比和西曼夫人去了佛罗伦萨,今天只有我一人在。

  我穿上了你给我织的袜子。它漂亮,和我的裤子同一颜色,真是精品。听说你很健康,这比什么都好。听说斯蒂夫特也越来越漂亮,这太好了。世界确实在进步。

  再过些时日,我们打算制定夏季的计划,看看什么时候怎样回去。我已经不想再旅行了。旅行得太多了。如果见到埃尔斯,请代问她好。弗莉达仍然对她的妹妹抱有新鲜明快的爱情,她从阿拉西奥回来了。这很好!问我朋友雷迪好。去那边时,我和他一起去钓鲑鱼。意大利没有那么美味的鱼。

       再见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1927年6月1日

亲爱的埃尔斯:

  为什么不让他们把F·勒格的《伊特鲁里亚的绘画》给我寄来。价钱大约是20马克左右。如果书店用挂号——不挂号会丢的——给我寄来,我将非常高兴。把价钱告诉我,我马上会给你寄钱去。那是非常出色的书。我在朋友家看到它,就自己也想要。听说我在塔尔奎尼亚时,勒格正在佛罗伦萨。不过,他已经不打算搞伊特鲁里亚的书了。

  当地非常热。上午7点前在阳光下吃饭也觉得有点热了。大家都早晨早起,下午睡午觉。弗莉达还在酣睡。我早就醒了——还没有一个人起来——乡亲们也在睡午觉。阿尔诺溪谷在阳光照射下,蒸腾着静静地横在那里。由于那里还有几丝风,所以我走下那里,想坐到放在树荫下草地上的躺椅上。大樱桃也熟透了——吉乌利亚把它采来——非常可口。在盛夏,当大家都想忘掉劳累,象小虫子那样睡觉时,我总是感到特别愉快。

  听朋友说,《大卫王》获得很大成功。戏剧也获得好评。不过报纸上的评论却提出完全相反的看法。它说,戏剧松散,像对话过多的电影一样,乏味,没有一点戏味,说像我这么聪明的人把那样的东西拿到现代舞台上实在是失策。像我这样的聪明人是不会为那些人说的话而生气的。如果制片人用它拍出了差电影,那是制片人的责任。另外,如果剧评家们只听到了有关离婚和金钱的麻酥酥的对话,那这是他们的责任。因为他们应该向“上帝”乞求“请让我听清”,所以他们不该责备我。然而弗莉达却因此事大为失望,情绪低落,怎么安慰都不行。再过些时候,情况就会清楚了。

  如果不是那么热,我们可能7月底以前就留在当地了。如果不热,我们想路经科尔托纳、阿雷佐、基乌西、奥尔维耶托、阿西西、佩鲁贾回去。8月——这个热得让人泄气的月份,全世界的人都找个地方出门了——我们要去巴登的岳母家。你是要去萨博亚港吗?这挺好。那里有几个我的朋友。如果天气不坏,你受得了那个热劲,你带孩子们到这里来怎么样?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可以用这个房子。可以让孩子们看看景色优美的佛罗伦萨及其近郊。他们肯定高兴。你愿意从家务中完全解放出来凉快凉快,所以你可以这样做。

  布雷特回牧场了。由于我们没有和她一起去,她非常不高兴。梅布尔也寄来烦人的信。说增盖了两三间房子,其中一间是我们的。不过,这个夏天,我们去不成。

  我还要去巴伐利亚,那里9月肯定绝妙。如果提前成行,我还住在勃伊尔伯格的旅店。距今15年前的5月底我们在那家旅店开始了我们的生活。我非常喜欢勃伊尔伯格,不过旅店在夏天里是又挤又乱的。

  今天又收到了柯蒂斯·布朗的信,他说他收下了10英镑《骑马而去的女人》的稿费。如果它发表在《号盘》或《伦敦墨丘利》的6月号或7月号上,我马上把《爱岛的人》寄去。你肯定喜欢它,肯定想把它翻译过去。

  近来,我很少写这么长的信。日月如梭,我们几乎谁也没见到——我很满意这一点。弗莉达时时发牢骚,可是人们一来,她又没什么好脸色。她认为自己是个喜欢和朋友交往消遣的社交型的女人,但真的是不是,我还搞不清。然而,我认为所有的人都是善良的。

  向孩子们、阿尔弗雷德问好。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1927年7月11日

亲爱的岳母:

  你的可怜的女婿正因支气管炎和痔疮躺在病床上。医生是佛罗伦萨最有名的吉廖利——他给我开了凝固剂,我还很虚弱。虽然没有危险,可是……

  你怎么样?不洗海水浴了吧?医生说,我之所以得上痔疮就是因为在福尔泰洗了海水浴的缘故。

  你喜欢康斯坦茨吗?我们曾在那里到沃尔特豪斯·雅各布家吃过饭。当时门德希亚也在座。你记得吗?那顿饭吃得很舒服。不过,你是否有些困难?或者你越来越年轻,把头发剪短,把裙子弄短了呢?你还搞不清楚,一个76岁的女人花枝招展该是什么样子。

  朋友们非常亲切。每天都有人从佛罗伦萨来。我在病床上总算捱过了5天。两周后,我就可以出门上维尔塔泽了。它在什么地方,我们还不知道。不过不久埃米尔会写信告诉的。医生的意见是我至多能去海拔800米处的松林。我盼着再次恢复健康。

  寄去两英镑,祝贺你的生日。其余的待我们参加庆祝会时带去。埃尔斯应该给我们写信。我们非常感谢她以前写来的信。我在伦敦借到了书。不过,只要我能再次恢复健康,我就和伊特鲁里亚人及他们的文物告别了。我要自得其乐,忘却一切。请知足地、细细品味人间的欢乐吧。

  我们就要出发,想一起品尝巴登的香肠。

                              D·H·L

    伊尔辛豪森

  波斯特,埃本豪森

  慕尼黑

  1927年9月12日

  亲爱的岳母,今天收到了小包裹。你何必那么破费。你不该那样。手帕非常漂亮。我很喜欢。普拉里内是王子们吃的点心。我们只吃过两次。小香肠也很好——面包是生活的支柱,给它加上小香肠,它就成了屋顶了。

  我很清楚,你的三个女儿在世界各国转来转去,你孤单一人很寂寞。不过,现在纳施和你在一起,你也该踏心了吧。

  不知什么原因,埃尔莎今早上奥格斯堡去睡觉了。她和我们在一起时,玩纸牌、刺绣、散步,我们很开心。她走了,实在遗憾!

  今天下了雨,天有些凉。而伊萨尔河谷还挂着色彩斑斓的彩虹。“上帝”遵守着诺言。

  巴比还没有来信。可能星期四,她会直接到这里来。埃米尔写来十分精采的信,说要送给我们30瓶啤酒。请想象一下,我们要大醉酩酊、鼻子红红、眼睛湿润地上巴登去。

  我们非常遗憾不能和纳施、埃尔斯,和你长期呆在一起。总是愚蠢地分别着。不过,很快就见面了。再见。

                           D·H·L

  已近黄昏。云霞染成金色,群山矗立,山头是缓缓移动的白色蒸气。

  星期四早晨

亲爱的埃尔斯:

  你送我们那么多化妆品和钱,实在感谢。不过你为什么不收我们的钱呢?请告诉我们,到底一共多少钱。

  《青少年》的记者来了——他是个善良、怯懦的人——工作他是接下了,但是他决不是能和现代的水磨相对抗的人。卡拉也来了——两人都很善良——不过,由于今天他们和那个阶级的所有人都一样丧失了他们存在的理由,所以完全找不到他们为什么非要存在的理由。——他们象纳哈巴林那样连痛苦都没有。

  天要下雨,冷风吹过。

  由于巴比预定在今晚10点40分到达慕尼黑,弗莉达要坐末班车去接她。他俩明早回来。我们约好明早应邀到卡拉家喝茶。

  我的书寄到了吗?——《青少年》的记者要2000字、非常短的小说。哪有那么短的小说——一般是5000字。

  不过我应该试着写写,发现点什么。

  祝愿伊德尔伯格一切都好。问大家好。

                              D·H·L

    伊尔辛豪森

  伊萨尔河谷

  星期二

  1927年9月29日

亲爱的岳母:

  听埃尔斯来信说,纳施还在那里。喂、乔安娜,复活节的小羊,还不该把你自己供上结婚的祭坛。请等星期三我们去。我们乘12点的火车,7点到达巴登。岳母,这样好吗?然后,我们去鲑鱼味道极佳的奥古斯塔巴德。今晚真冷——我俩都感冒了。星期日下了雨,天非常阴,我们还是出了门,结果挨了淋。不过,我们渐渐好了。安娜在这里,她照顾我们照顾得很好。巴比已经去了伦敦。她在这里,简直无法相信。我已经把埃米尔送的啤酒几乎喝光。打破慕尼黑的纪录了吧?昨天我们见了赖特纳夫人。她是个非常可爱的小女人,就是太爱唠叨。她让我向你表达衷心问候。

  菊花开始变黄。今天,我们在阳台下找到了五六棵紫罗兰。香味还象春天那么香,花型还是那么漂亮。卡拉明天来。还有剧作家马克斯·莫尔也从泰根塞来。星期三就要见到岳母和纳施了。到那时再好好谈。

                            D·H·L

  伊尔辛豪森

  星期日

亲爱的埃尔斯:

  非常感谢你的笔。我能重新握上它,非常高兴——它是老朋友。我用它写出了《树丛中的少年》、《圣莫尔》、《公主》、《骑马离去的女人》、《羽蛇》及其他小说。它虽然有了讨厌的黄褐色,但决不是支不好的笔。不如说,我倒喜欢上它的颜色了。看来大修了一番,非常好使。

  今天天气恶劣。喝完茶还在下雨。但我还是非常想出去。只要有结实的长靴和雨衣就行。呆的时间长了,我当然要出去啰——昨天,饮茶时间以前一直是晴天。

  这个星期,就剩我们俩了——安娜明天回来。迈尔斯和卡拉斯也要来——我去了肖恩·贝尔纳处,定下了见汉斯·卡洛萨的时间。据英国来信说,戏剧家、我认为的当代最伟大的小说家马克斯·莫尔也要来见我。你知道他吗?我不知道。

  我开始制作一个小手提包——配有青草的波纹和蒲公英种子——是软毛球——我还想配上蜜蜂。然而,由于今天太暗,加上材料太黑,成了小口袋了。

  我们在这里呆到星期一——是12月2日吧?我不太想回意大利,但是弗莉达想回去。现在,天色昏暗要下雨,不过我不在乎。有时,我想让你看看我家院子是多么漂亮。雏菊、大秋菊、粉色的美洲瞿麦,闪耀着金黄色和红紫色。晴天更漂亮——我们摘下了红艳艳的苹果和最后的两个松果。其他的松果都让松鼠和淘气孩子们摘去了。树林里簇生着各种各样的蘑菇,在各处布下了令人生畏的阵地——就象有什么奇怪的居民入侵了似的。我们吃小个的、黄色的。母牛们每天下午响着铃铛来吃草。贾塞非常喜欢到大门口来喝茶。弗莉达看歌德作品,我做耐力训练。今天,我完成了《乡村骑士》的翻译。只差序言部分。那个愚蠢的年轻邮递员把我寄往英国的原稿弄丢了,真让我为难。弗莉达和他争辩,说我们是用挂号寄出的,可他一口咬定不是那么回事。如果非得全部重来一遍,我要诅咒他。

  黄昏到了——雨还在下,我想到外边散几分钟的步。

         再见!

                          D·H·L

  埃登霍尔

  巴登-巴登

  星期五

亲爱的埃尔斯:

  你的生日也到了。但是依我看,对每个人都重要的生日应该是4岁加80岁。我并不想谈论数字。

  你的信收到了。是的,我们见到了汉斯·卡洛萨。他善良,像烂土豆那么柔软。他把听诊器贴在我的肺部,可是什么也没听出来,可能是由于患支气管炎,肺部活动衰弱的缘故。医生对支气管炎之类的疾病不感兴趣。然而,他说我不要吸比这再热的空气了。这样,痔疮就能好。旅行是讨厌的。人群混杂、尘土飞扬,我因此患了感冒。不过已经好多了。这里有两个房间有浴室,饭菜非常可口,我们都很结实。

  昨天吃鹅。我食欲大增,可是东西太多了。恨不得有一车的土豆和有地毯那么大块的炸肉排。人们得吃多少东西!这样,我不大的食欲又减去几分。

  岳母越来越年轻了。这样下去,待下次66岁生日时她肯定是55岁了。老人就是这样,过了70岁,不受苦的真正青春才到来。

  马克斯·莫尔乘汽车从泰根塞来了。在那里,他有舒适的家、妻子儿女。他36岁左右。

  他希望成为自然之子,而我们让自然弄得很失望。他善良、有趣。但他是走到路的尽头的人,是既不会再陷入野性中也不会踏入未知世界的人。因此,他非常不幸。他是博士,在大战期间成了英国的俘虏。他的心理和哈茨的心理有些相似。我们有他的剧本,以后,我给你寄去。

  你什么时候来?这个周末来吧。我们呆到17号。我们在这里很幸运,可我认为世界上还很黑暗。我不堪忍受,所以想去南方。

  小说寄去。对《青少年》来说有些长,不过,给哪儿都没关系。《请给车票》和《英国,我的英国》不正适合《青少年》吗?它们在你那里吗?关于狗的短篇没有写成。你到这里来,我再跟你谈。弗里德尔和玛丽安妮也在那里吗?问阿尔弗雷德及大家好。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1927年11月14日

亲爱的埃尔斯:

  非常感谢寄来的贝多芬的乐谱,是今天收到的。他不是文学家——他始终和一个人相爱——他不是思想人,不是血肉之躯。他多么像德国人。他指示着一条实际走不通的道路。

  卡塔琳娜·基佩伯格夫人来信说,明年要出版一本我的书,问我出哪本好。我想《骑马离去的女人》、《公主》以及你还没看过的《另寻他途》中的任何一个都行。能出一本小册子。你认为哪个好?《迷途的姑娘》也好,《亚伦的藜杖》也好,哪个我都无所谓。只有《羽蛇》我想先保留着,翻译以后打算在1929年给其他的出版商。你觉得这么做聪明吗?

  当地下了一点儿雨,又转晴了。我们现在正要去散步。周围的风景五颜六色,非常好看。葡萄是黄的、橄是绿的、松树是深绿色。因为是星期一,听不到鸟枪击鸟的声音——那真是发疯——。我一直很健康,特别是早晨,不怎么咳嗽。我还没去佛罗伦萨,我想星期四去。空中飘荡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不安,好象凶恶的魔鬼在看不见的太空中乱舞一样。不过,这肯定是我的想象。弗莉达笨拙地弹着钢琴。即使她弹错了键时,我也得洗耳恭听。我在翻腾着诗稿,想把它们编成《诗集》。

  阿尔弗雷德从阿斯科纳寄来了非常令人高兴的信。如果我们在那以前呆在当地的话,一开春我想在这里见到你。现在我的情绪有些不安和没着落的感觉。如果你认为那个有意思,你还是多做演讲和其他事情。要让我说,我只玩纸牌,虽然几乎没有顺的时候。再见。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1927年11月16日

亲爱的岳母:

  我有件事要求你。这就是我们牧场上的邻居塞切尔·霍克想要孩子们的玩具。玩具箱要两个,一个放农场院里,一个给村里。不要太小,价钱五马克一个的。玩具店可以直接邮寄吧。地址写“德尔蒙特牧场,奎斯塔,新墨西哥”。另外请给你的外甥女乔安和外甥贝尔特买10马克左右的、最好是小动物、树和小人的玩具。并请直接送到我妹妹埃米利处。

  寄上两英镑,我想这大概足够了。能为我办吗?请在有大汽车的奥古斯特·普拉茨商店买。

  近来,怎么样?我们都健康。已经相当冷了,可今天整天阳光普照。我登上山顶眺望佛罗伦萨市。在阳光下,它轻盈、明快地卧在那里。

  明天我们上列吉家吃饭。回来后这是我第一次上街。

  如果明天也和今天一样晴朗,我将精神愉快地去。

  我俩都挺忙。我写不同的小说,打印全部诗稿。准备把诗结集。弗莉达用纳施给的紫天鹅绒缝制特别漂亮的短上衣。缀有银扣的短上衣太漂亮了,完全是佛罗伦萨文艺复兴式。

  傍晚,火炉点上火。白天暖和,因为阳光对房间内照射很足,可是到了傍晚就凉了。

  马克斯·莫尔总是寄来令人高兴的信。一月份他将来看我。我们可能要去科尔托纳,但是不去埃及。如果我俩都健康,我们不会离开我们的家。

  到了傍晚我总是一个人玩纸牌。我想岳母在同一时刻也可能在玩纸牌。你比埃尔斯打得好。如果管你叫“恶魔”的话,那么埃尔斯就该叫“恶鬼”。

  埃尔斯把贝多芬的乐谱给我寄来了。贝多芬是个多么怪的人呀!他不会接近任何人。他的家多破烂呀,真没法让人看!可怜的伟大呀!所幸的是我还是一个小人物,还能自己修鞋子,自己洗杯子。

  弗莉达给你写了信,可这封信只写了一半就在桌上放了两天。以后你会读到的。

  我问候你,永远的母亲!很遗憾我不能把我们的蔷薇给你寄去,虽然花非常漂亮。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1927年12月12日

亲爱的埃尔斯:

  卡塔琳娜夫人的信的结尾真叫我好笑——特别粗野。不过那也不是没道理的。想来,她把“圣灵”(试想它的复数)理解为“喜灵”。去年,我给你寄去了一本小黄书。他们要往里面加什么我都不在乎。我给他们说的是《骑马离去的女人》、《公主》,都或多或少沾着墨西哥的事。然而,尽管她往《喜灵》中加进了她喜欢的东西,但她是忧郁的。你不要在我顺利时突然走开,说不想再翻译了或没有时间什么的。因为它似乎中你的意。

  当地大雾笼罩,濛濛一片,我情绪不好。我躺在床上。躺着好受些。不过身体状况很好,虽然还咳嗽,但除此以外就再没什么了。待天气转好,我就起来。总之,今天下午就起来。

  我在重写《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因为是部“骇人听闻”的小说,所以我决不会让岳母看的。我想在佛罗伦萨个人出版它。

  我们在这里迎接圣诞节。现在正为乡亲们装饰圣诞树。今年至少会有30人来。想想就够吓人的。然而,弗莉达很高兴。

  因为我没向任何人赠送圣诞礼物,所以,你埃尔斯也千万不要送给我们什么。当地邮局麻烦挺多不说,这里也没有一点圣诞节气氛。我已经厌烦耶稣了。为什么他每年都要新生,真让人不理解。如果不是耶稣,而是其他什么人诞生那将怎样。

  听说赫胥黎一家圣诞节到佛罗伦萨来,然后去迪亚布勒雷。我不想去米凯尔·阿伦去的圣·莫里茨去。我想去的是埃及。不过可能命运使其无望。所以那似乎全是圣保罗。

  听岳母说,海德堡有个节日。你们肯定盛装出门了。使人们跳舞的不是学问之类的东西。

  总之,祝你的孩子们永远快乐。

           再见。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星期日

亲爱的岳母:

  圣诞节又到了。就是说那个可怜的孩子至此已经诞生了近2000次。太多了。他也该适可而止。圣诞节也该让我们没有胃痉挛地安生地呆会了。但是,我们仍在坐着为乡亲的孩子们做圣诞树。对孩子来说,生长在客厅里结着银苹果和金小鸟的圣诞树是个奇迹。从他们的角度看,这纯粹是童话,并没把他当成基督教什么的。你也知道,弗莉达多么想成为圣克西斯。她完全是个圣女弗莉达,奶油在她嘴里不会融化,因为她把邦多勒的孩子送到了医院。不过,托你的福,那孩子太缠人,圣女弗莉达受不了了,又很快地变成凡人了。

  我们旁边的威尔金斯一家刚刚走。丈夫拿着长笛和外套。明天他们去罗马呆两周。幸运的是我不用去。这两天冷风吹过,有些刺骨。罗马也是个冰冷的城市。

  我现在呆在旮旯守着欢歌的火炉。只要与我有关,世界就能继续燃烧。

  听埃尔斯来信说,她要在过节期间带你去海德堡。不过,我认为,最好不去,平平安安地呆在家里。让槲寄生树的果实落到想要它的人身上为好。

  威尔金斯给我送来圣诞节布丁。味道很香,我会高兴吃它的。给你寄去了1英镑,你可以买地道的英国布丁了。(不行!)

  再见。不要喝得过量,跳得过劲,闹得太过分。否则,当你出现真正的道德上的“不良后果”时,我不会和你一起落泪的。

  再见,啊,树下的泽曼尼亚。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星期二

亲爱的岳母:

  一切又都恢复常态。圣诞树还立着。如果韦尔克斯星期一从罗马回来,我想再把灯点起一次。昨天的葡萄干布丁剩下了。除此以外,如我刚刚说的,几乎和平常一样。弗莉达暂时忘记了她的神圣感。由于孩子从医院逃了出来,姐妹们又把他带回医院并答应给他买自行车。手术已做完,弗莉达明天去探视。现在她已经不是普通人了,俨然是圣女。由于姐妹们答应给蒂诺买自行车,所以蒂诺的哥哥丹特说,“如果有谁给我买自行车,我也上医院做手术。”然而,可惜他没有得疝脱肠。

  天气很糟——下雨,几乎没有阳光——最好的是有火、有灯、有安宁的傍晚。弗莉达在缝制围裙,上面画满了蔷薇花和小鸟。

  领结非常成功。圣诞节那天我去了佛罗伦萨。太漂亮了。戴比不戴就是漂亮。画有很多画的巴登日历忠实地放在那里,它要把我们带进新的一年。旧日历的最挂在钢琴上方,是幅黑白的“黑色森林”。

  祝岳母明年愉快,有个愉快幸福的1928年。问候埃尔斯。我在给她写信。

  你的D·H·L

  弗里德尔送的书很漂亮,太漂亮了。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星期二

亲爱的岳母:

  我还没有对我非常喜欢的、漂亮的领结说“谢谢”呢。我是个无用的人。不过现在,我拿笔有困难。以前,我写了很多。现在我想沉默了。请你理解我。

  我们这一个月很健康。我这个冬天还没有感冒过。我感谢上帝、祈祷他让我们永远这样。你也健康吗?

  我们静静地坐着,在干许多事情。这对身体有益。人们使你疲劳、生病。弗莉达缝这缝那,亲自做衣服、夹克、外套等。她自鸣得意比帕金都做得好。这很好!她的帽子越来越高,象很高的巴贝尔塔一样。到了春天,你会看到你的女儿变得都认不出来了。

  伦敦来信说,《大卫王》在4月前上演不了。那对我挺好。冬去花开,我想去英国或德国。请等一段时间,岳母。暂时忍耐,夏天是最好的季节。这里天气不好。不下雨而是降寒冷的雾。这在当地是非常不正常的现象。但是,偶尔有阳光明媚的时候。我第一次去波吉奥·因佩里阿列别墅的那个星期一就是。啊,真让人怀念,那是又大又美的别墅。它很高级,但象死一样地阴沉。她拿出几本书要寄往陶斯。再见,岳母。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星期日

亲爱的岳母:

  我收到的领结象“莱茵的黄金”那样漂亮。可是,为什么非要在“下雨天”系呢?今天我系的是绿红的——

  你没忘记吧?这个是棉制品,我也知道,可是想让你指导一次,怎么才帅,才有男子气派。我们还在等《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只印刷了一半——实在太慢了。不过两周内可望出来——起码印刷结束。

  我们还没有去瑞士。寒风呼啸,对面山上积了很深的雪。今天风和日丽,但是还不如冬季的晴天暖和。我不喜欢再次在迪亚布勒雷那样的雪中行走。我们正要找在瑞士的住处。由于旅馆里有几千个英国老小姐,让我受不了。住在这里,生活会更自然。巴比来信说,纳施所在的安努西附近的塔罗阿尔有好的旅店。请向纳施打听一下这个情况。弗莉达回心转意时可以去巴登,但是只住五六天就回来,这多无聊。纳施在的时候我们没能去你那里太遗憾了!不过,大家都劝我们去瑞士。所以我这个可怜的动物就得去瑞士。不过到了夏天我也去巴登。

  弗莉达还在缝着衣服。吉乌利亚和特勒吉娜两人傍晚时来了,她们三人在餐厅里边缝衣服边聊天。我一人坐在一旁。我觉得女人有点多了。

  这里已经有了春天的蔬菜——芦笋、可爱的豌豆苗、大蚕豆等。再有三个星期就可以见到新鲜土豆和许多蓟菜。在意大利,蔬菜上市的时候总是好时候。水果樱桃等,不过不太好吃。今年什么都出来得晚,蔷薇花盛开了,但是很不幸一天就谢了。这是因为雨没有下透,土壤还太干燥。

  你知道少校夫人萨伊拉和大白狗奇奇吗?奇奇狠狠地咬了萨伊拉的胳膊,被打死了。可怜的萨伊拉必须呆在佛罗伦萨的家里,不许出来,直到医生确认地没得狂犬病。弗莉达说,“我的敌人又被打死一个。”她指的是奇奇。

  可怜的A·H——她非常好看,非常小巧,她倒在意大利。还有可怜的H夫人卧病不起。我希望她们在巴登好起来。不要去西班牙和瑞典旅行了。岳母,上了年纪的夫人应该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居住的城市里。再见,我们不久会再见。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星期四

亲爱的岳母:

  我们旅行很愉快。人不多,没碰上任何困难,我也不太累。以前我从未那么高兴地看过瑞士。安静灰色的秋天,呈火一样奇妙绿色的草,果树树叶优美地闪着光,樱桃叶象樱桃那么通红,苹果树和梨树的叶子是黄色、红和鲜红的,象花朵一样。真和童话里的国度一般。意大利下了雨,但是今天天气晴好,空中有浮云,空气温和,周围一片宁静。邻居们骑自行车到车站接我们。大家都很高兴。回家后,乡亲都对“亚伊亚”很着迷。吉乌利亚很漂亮。最近,这孩子长得非常漂亮。她升起火炉,给我们做开水。终于回到家里,可是家里朴素、空旷,我觉得好象进了陌生人的家。然而,弗莉达很快活。

  我不知道我怎么啦。这次回到意大利,我的情绪还是不稳定。你的小花瓶里蔷薇花和茉莉花散发着香气。我很满意我的画。我聆听着静寂。不过该拜访邻居了。请收下我的小礼物。今天早晨收到了你的信。距离到什么时候都是距离,这太让人遗憾了。如果我们能受你之邀去喝茶,那我们三人该多快活呀。不过,我们也快到你的身边生活了。

  再见,祝你快乐。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星期一

亲爱的岳母:

  听说你到黑勒纳尔布进行了非常愉快的旅行,我很高兴。你想家了吗?或是想长住异乡呢?

  我们13号左右到达。明天12号星期一我们去米兰,13号星期二从米兰去巴登巴登。到达时间是下午6点45分。你能在你喜欢的、能订饭的别墅或旅馆里为我们找一两个房间吗?几天后,我们可以和你一起去黑勒纳尔布,也可以呆在巴登或附近。

  我们定好8月中旬去英国。不过有20天左右可以呆在德国。我想这肯定很开心。

  我永远喜欢巴登和“黑色森林”。去那里我总是情绪高昂。夏天肯定漂亮。还没过草莓和樱桃的时期吧。

  我们可以在沃尔特咖啡店吃饭、喝茶、上她的木房子里看埃克契林茨斯特查、去野餐。是的,肯定快活。弗莉达也会由衷地高兴。不许愁眉苦脸的。

  这里非常暖和、宁静、漂亮。水果已经成熟。无花果、桃、杏、杨梅,都个大好吃。因为雨水充足。其中最棒的是杏,大得跟桃似的。早熟的小梨呈淡黄色,非常好吃。是的,已经盛夏了。

  我妹妹因为罢工,写来伤心的信。罢工何时结束不知道,双方都在损失大量金钱。人类不能用金钱来构筑自己的生活。否则没了金钱,生活也许破坏了。不管有没有钱,我都为自己生活着。并且不曾上当。

  弗里德尔从柏林寄来一封亲切的信。依我看,他已经厌倦了大城市的生活,想回故乡居住。

  一定要让我听听埃尔斯对戏剧的感想。

  《羽蛇》的瑞典语译本目前正在翻译。我只得到了600马克。寄去一点钱,祝贺你的生日。买点你喜欢的东西吧。

  我们没有另带礼物。因为非常费事。

  岳母,马上就能见面了。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星期日

亲爱的岳母:

  今天是我们到这里来以后的第三个星期日。天气每天都象夏天一样温暖舒适,碧空万里。窗户整天开着,根本想不到生火。即使到了黄昏也相当暖和。蔷薇花现在正是盛期,可是花的数目却很少。土地还非常干燥,井里只有一点点水。这个时期,巴登也是很漂亮的吧。一到星期日,我就想起“库尔帕尔克”的音乐和你房间里的“马尔维亚”。这里没有音乐。时时听到那些可恨的狩猎者们在后面的树林里枪击雀鸟和夜莺的声音;也没有马尔维亚。现在你也许出去散步,碰到穿着盛装、做完弥撒的斯蒂夫特的夫人们了吧。

  从马什的信中得知,她见到了许多人,有了很大进步。她说想在3月份到这里来。阿尔弗雷德也从阿斯科纳来信,说在那里每天象在天堂里,他完全被吸引了。信很动人。弗莉达仍在弹钢琴。这次她弹的是亨德尔的《救世主》,她还弹不了哈利路亚!我在画一幅不大的画。画的是龇牙裂嘴扑向人的老虎。明天,我们和朋友一起去佛罗伦萨。我还没逛过市场呢。我们和邻居们玩惠斯特牌戏、约翰教皇牌戏和忍耐牌戏。就是你知道的那种小忍耐牌戏——一、二、三——一是恶魔。当然那么叫也不是没道理的。它一次也没有直接到我手里。

  向克里格拉夫人及哈尔姆斯问好。祝奥贝林夫人身体健康。你保重。如果我们1月去科尔托纳,请用骨牌给我算一卦。“啊,可爱的骨牌,向我说实话……”

                            D·H·L

  迪亚布勒雷

  星期四晨

  (给弗莉达的信)

  今天早晨你的信没来,只有柯蒂斯·布朗要《查特莱夫人的情人》原稿的一封信。不过,我还拿着后两章。

  温暖的小太阳照耀着,早晨很暖和。女佣患了流行性感冒,所以我妹妹来了。

  我这就和奥尔达斯一起去车站。我们也要和迪亚布勒雷再见了。我们即使掉下山谷也不愿意患上流行性感冒。你怎么想?再见,老太婆。

                            D·H·L

  夏列,博希特

  迪亚布勒雷

  瓦尔

  星期三

亲爱的埃尔斯:

  我们在不和柯蒂斯·布朗联系的情况下解决《帝王》的事吧。以后,给他写信时,我会详细写明这件事,告诉他我自己把事情定下了。《青少年》付的稿酬是180马克,这个价码挺好。一般算法是三分之一给译者,三分之二给作者,所以该给你60马克。公事公办嘛!

  我直接给塞克写了信,让他把《公主》(《圣莫尔》中的)的抄本和短篇小说集《骑马离去的女人》的校样给你和卡特琳娜夫人送去。这些东西会直接送到你们那里去的。短篇小说集中,《国境线》的结尾没有了。印刷厂丢了两三页。所以我必须加上结尾。不过,即使故事没有完,你也能理解。

  温暖的阳光泄下,雪在融化,但是今天还有稀稀落落的细雪降下。我不能不说我不喜欢雪。我不是雪鸟,我讨厌铺天盖地的生硬的白色,我讨厌白色和黑色。那种一致劲儿让画家头疼……它变化不大……只有些可爱的轮廓和苍白的闪光。然而,它是反生命的。

  我在忙于整理诗……总算把早期的诗都收集全了。这工作真费事!不过,我打算在这之外出版《看!》和《鸟与兽》。然后必须到伦敦看看打字的小说。如果这件事全部搞完,让我不必再发牢骚,我该多么高兴。现在我真是烦死文学创作了。

  我认为这块土地对健康有益,但是,雪对支气管炎患者不利。真的不利。我感到体内被掏空了。

  昨晚我梦见冯·卡拉夫人。他们都好吗?

  伊尔辛豪森的风景明信片非常漂亮。

  弗莉达正在等信。再见。

                            D·H·L

  佛罗伦萨

  1928年4月16日

  星期五

  (给埃尔斯)

  从阿拉西奥寄来的信,收到了。你对那里满意,这就好。我在想今天你不是要去德国吗。昨晚我住在佛罗伦萨的奥里奥里家。今天下午回到梅林达。这里笼罩着浓重的出发气氛,让人觉得有些不愉快。我喜欢不象任何人说再见地轻松地上路。希望夏天在一个舒适、自由、容易忘记的地方见到你。在意大利的回忆太多了,而勇气不足。

  把找到的你的自来水笔寄给你。

                            D·H·L

  梅林达别墅

  佛罗伦萨

  1928年5月4日

亲爱的埃尔斯:

  我怎么也不能写我的自传。如果你有这个意思,认为它有一定价值,就请答复编辑部的人。以前我从未听说过这个人。所以应该问问柯蒂斯·布朗,他们果真和这个人谈过《群岛》的事吗?

  你已经知道了吧,我们还没有离开梅林达。我摘下画。我们开始收拾行李。然而,由于弗莉达很不高兴,所以我又把画挂上,付了6个月的房租。那也是没办法。这样,我们又象从前一样,留在这里。大概我们将在这里呆到月底。因为小说的校样只出来了一半。我盼着印刷厂能快点。

  我跟许多人打听,知道不知道瑞士有什么舒适的旅馆。这几天的经验使我非常讨厌寄宿旅馆。我总在想把那些打扮得象猫似的来吃饭的老太婆们——多数是英国老太婆——都杀了。最近,我搞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路易十五世式的饭碗。不过这是美洲制的,不用说,这使我毛骨悚然。

  不管怎么说,已经象夏天了。栗花盛开。那边也是这样吗?乡亲们给我拿来新鲜的蚕豆。他们生着吃,觉得味道很美。我喜欢它,因为它的名字是个不稳当的词汇。我们还把青巴旦杏,象吃梅子那样用糖水煮了吃。味道和醋栗差不多。我们见了一个不太老的英国妇女。她在隆加诺有处非常优美的住宅。她花钱大手大脚,但为人可靠。后来在和其他几个人接触后,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非常沉稳、格调高雅的人。再见。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星期五

亲爱的埃尔斯:

  我把此信寄往巴登,因为我想你大概还在那里。你这一星期过得肯定愉快吧。这边的太阳太热了些,身体乏力,甚至让人感到象要发生地震似的。不过,美好的事物依然美好。

  我们带着全部战利品平安地回了家。桌子上你送我们的沃尔弗拉茨豪森玻璃花瓶中插着蔷薇花。昨天威尔金森来时,我们用黄色的小玻璃杯喝了樱桃酒。我一直很健康,食欲好,吃的多,还喝了博尔斯特。你想象一下,这要慢火煮上好几个小时。我觉得这对身体有益。比任何药都有效。我已开始写小说,并在孜孜不倦地画一幅有5个黑人妇女的画。我给它起名为《摩西的发现》。岳母也许会给它起名为 ein buchterliches Schauer-stuck。

  柯蒂斯·布朗来信说,基佩伯格和我们的契约明年11月到期。如果那样,我们就可以和他分手,跟别的出版社打交道了。你在1923年的一封信里欣然接受了翻译工作。这封信现在柯蒂斯·布朗的手里。所以,我在写给基佩伯格的信中讯问了他明年有什么出版我著作的计划没有。很快我们就可以知道,我们是否能够自由地处理这个问题了。如果你愿意,就请译《羽蛇》吧。随它去吧,总会成功的。

  天渐渐黑了。我们还没有生火,够暖和的吧。祝你精神愉快,无忧无虑。问岳母好。领结收到了。不过,我还没有戴它。请代我向她致谢。再见。

                            D·H·L

  梅林达别墅

  斯坎迪奇

  佛罗伦萨

  星期一

亲爱的埃尔斯:

  谢谢你从康斯坦茨来的信。你和岳母生活愉快,这很好。我也很清楚她不想看自己的旧家的缘由。那太使她烦心。过去的事已经很遥远了。

  我有些好转——又起来在家中走动了——但是心情不佳。昨天我下了楼在室外试着走了五六英尺。不过,室外不到太阳落山后,天还很热。所以我们打算本周或下周去维尔拉哈。到稍微高的地方去,情绪会好些。当地经常是晴朗的天气。如果安静地呆着,也不是那么热。不过在阳光下走路就特别热。我身体要是健康的话,我也会喜欢热的。弗莉达开始真心喜欢热天了。我现在想眺望绿色的世界、聆听流水的声音,品尝美味的北方食品。

  我们打算8月份跟你借伊尔辛豪森以便我们能直接去那里。能见到努什我很高兴。正如你曾经说的,如果所有的人都能发自心底地高兴,那肯定将是最美好的事情。我的病,源自苦闷——严重破坏心情的苦闷,很快又有了痔疮和其他毛病。如果人能学会不痛苦,那他将能象你的市长先生——真是市长先生吗?——那样,80高龄了但仍心广体胖、精神愉快。总之,我也想在死前有一次他那样的感受。如果稍微多喝些酒可以消除烦恼,我宁愿多喝点。

  报纸上登的维也纳的《革命》也许并没什么了不起。如果我们不去奥地利的话,我们将去巴伐利亚或巴登附近。

  所以9月能见到你。如果能借到伊尔辛豪森那太感谢了——当然我要付你房租的。

  再见!

                            D·H·L

  寄上登有一篇小说的《日晷》,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凯瑟尔马特

  格施泰格格施塔德

  瑞士

  1928年9月11日

亲爱的岳母:

  信和漂亮的领结都收到了。我们马上就要到你那里去了。15日星期六埃尔莎到这里来了,住到星期日。我妹妹和她女儿走后,这里非常安静。她俩是星期五走的。两人在这里都很健康,不过我妹妹不太高兴——因为她丈夫是个浪荡鬼。

  今天以前是夏天,而今天已经入秋了。安静的灰云在低矮的群山顶部盘绕,有些恐怖感。在这样的山里,太阳是宝贵的。如果去巴登,大概会开心些。因为有布鲁斯特家的人在,可以一起去听音乐会和看戏去。

  我们吃了许多葡萄。弗莉达在准备用葡萄和杜松子做的菜。那将是什么样,只有上帝知道。纳施还没信吗?马上我们就见面了。

  再见。

                            D·H·L

  里瓦日

  克罗港岛

  瓦尔

  星期六

亲爱的埃尔斯:

  今天收到的你的信说,岳母躺倒了。真是太可怜了。但愿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在利希滕塔尔曾想起,岳母可能身体不好。由于岳母太胖,脚确实要受苦。情况如何请告诉我。我祝愿她尽快康复。

  我们在这里安顿下了。由于弗莉达在邦多勒得了那讨厌的意大利流行性感冒,当然我也被传染了。所以上星期内我都情况不妙,瘪着肚子卧床了。真受不了。其他人对我很亲切。比吉一点也不像座城堡——只有带射击孔的低矮厚实的城墙盘垣在山顶上——大小和利奥波德普拉茨差不多——内部面目皆非,一片荒凉,长满了薰衣草、草莓和小松树。城墙内侧有五六间房子。地方使人心情舒畅。我们在房子外点燃起松木火堆。基塞佩是西西里人,28岁,身体强壮。他拿来了所有的菜,还洗盘子、添火。女人们给每个人分菜。约瑟夫赶着小骡子从船上运来粮食。粮食很多。几乎每天都有船来,但邮件一周只送三次。天气很暖和——温暖、潮湿。我担心这对我身体不大好。我们还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定好在12月15日或20日。但是如果热湿气对我的喉咙不利的话,我们马上离开这里。所有的人都很和蔼、温柔。如果不得不和这些人告别,将是很遗憾的。况且我们也不知道上哪里好。

  布鲁斯塔家的人回到了卡普里。这是很自然的。我去海德堡定了诗集。看上去很漂亮。

  现在我们立在岛顶上,俯看着绿色松树树梢、蓝色的海和诸多的岛。到这里来以后,我还没有去过海边。弗莉达只洗过一次海水浴。景色非常迷人。夜幕降下,土伦、耶尔、邦多勒的灯光熠熠闪耀。不过,我不太喜爱岛屿,所以我不想在岛上长呆。弗莉达想回加尔达湖去。我不去。

  岳母的病情如何?请告诉我。弗莉达说很痛苦。不过,依我看,没有多大危险,只是身体稍有不适而已。世界上哪里也没有和平。

  再见。

                            D·H·L

  我希望这封信在下个星期二前——下一班邮船送走。

  克罗港岛

  星期五

  暴雨,疾风,雨水象激流!维希在“卫生上”是没说的,但并不是一个“居住舒服”的地方。所以我们在下周星期二或星期四趁大海风平浪静时离开这里。弗莉达和我大概会住在邦多勒。

  我很高兴岳母的身体恢复了健康。

  下周我再写信。

                            D·H·L

  克罗港岛

  瓦尔

  星期三

亲爱的岳母:

  我很高兴你病情好转。你太健康了。你已经成了大胖子,而不是年轻、灵活的了。所以不要随便走动。我觉得你不要勉强地去钓什么鱼,进行愚蠢的郊游。你要安静、慎重地做事情。不要勉强。

  我们明天离开这里。幸好,天气很好。碧空、蓝海,非常暖和。不过我已经呆够了。我不想在小岛上住一个月以上。然而作为一个经历,这是很愉快的。我们只有去邦多勒。那里是个海边小镇,距土伦半小时路程。不过,有火车线,从马赛来只用一小时。我们想找一处住房,不过什么样的房子好,我俩都不清楚。

  佛罗伦萨来的信说,那里连日降雨。幸好,这里不是那个样子。我的短篇小说集、英索尔历书都收到了。你也知道,我没有和英索尔决裂。他们付给我的不是35英镑,而是50英镑。埃尔斯能在她愿意的任何时候进行翻译。这是好事。

  寄上5英镑。还需要的话,请来信。这是我的钱,我愿意送给你。不过,请代付10马克弗莉达的衣服钱。

  布鲁斯特尚在卡普里。他们说那里是全世界最好的地方。这很好,不过一定要去看看。

  你要在家中静养。那样脚才能不痛。

                            D·H·L

  博里瓦日旅馆

  邦多勒,瓦尔

  1928年12月19日

亲爱的岳母:

  傍晚时收到了领结和历书。历书很可爱。我们很了解它。它使我产生怀乡情绪。就为了把它挂到墙上,我们也要找一处房子。不过,我们还不知道我们想住在什么地方。这里天气很好,有亲切感,是个好地方。我们正在等着圣诞节。

  埃尔莎和巴比也许会来吧。这事明天就会分晓。不过,埃尔莎在二月底前还有工作,所以她只能在这里住一周。她说她想在结婚前来。她终于真的想结婚了。巴比身体不太好,她将和我们呆五六个星期。

  我们在这里有了一个好朋友。他是青年作家,性情温和、忠实可靠。起初弗莉达嫌他不漂亮、不喜欢他,但现在她说他看上去很帅、喜欢上他了。我们和另一个年轻的奥地利人友好地处了两天,今天下午他去尼斯了。他的生意是制作近来人们喜欢收集的高档精美的书。他说明年想出我的画集——据说给我的画全部加上序言,一本要卖10畿尼。我认为这想法挺荒唐,不过他用自己的钱来办,并且,据说在发行前要给我许多报酬。然而,我想,人们是多么傻呀,2英镑、5英镑,甚至25英镑的豪华本竟特别流行。我很讨厌这些。

  在这里结识的里斯·戴维斯是威尔士人。他祖父也是煤矿工人。

  马克斯·莫尔寄来一封有些悲观的信。信里说,他需要不断地和出版商交涉,因为版税太少了。并说,巴伐利亚的雪很深。

  我很高兴你恢复了健康。我也比以前健康,但是炎热的太阳和寒冷的风使我的支气管炎又犯了。喉咙火辣辣的。在这种气候时,我总是这样。

  埃尔斯去你那里了吧。《青少年》给我的稿费中有5英镑给你,其余的由她保管。祝你有个安静、愉快的圣诞节。不过暂时还不要外出。

  请向大家问好。纳施怎么样?她已经不想在你那里了。我要给她和埃米莉写信的。明年春天我想在阳光灿烂、海水蔚蓝、小船白帆点点的地中海见到大家。法国人的性情很和善。他们让我们单独呆着,不来打扰。不过,弗莉达始终向往着意大利。

  再见。祝岳母圣诞节愉快!你要戴什么花呢?这里的原野上开满了水仙花。圣诞节快乐!圣诞节快乐!

                            D·H·L

  普林西比阿方索旅馆

  帕尔马

  西班牙

  1929年6月12日

亲爱的埃尔斯:

  下星期三18日我们将乘船去马赛。弗莉达在海水浴时挫伤了踝骨,不过我觉得那倒挺好——伤并不严重。我希望她去看看我的画。因为展览会要在本周召开。出书的准备今天做好了——我拿着26幅套色原版——虽然只有三种颜色,但弄得相当好。听说,10畿尼的已经订购了300本,50畿尼的也都订购一空。真是疯狂的世界!

  然而,我因这本书可以收入500英镑——这挺不错。这本书不打算送你了——因为我知道你对它不会有特别的兴趣。并且在这种事情上,你站在反对的立场。因此你在这件事上是没有多大价值的人。你会说,“这是恶魔的”。也许你是正确的。现在,和变色的米迦勒和难看的加百利相比,撒旦更有光彩。一切都在轮流没落。现在是米迦勒没落了,加百利在小声嘟囔。“清晨之子”嘲笑他们。是的,我是“清晨之星”撒旦的朋友。“恶”的真正原理不在它反基督、反耶和华,而在于它反生命。我和你有同样看法,即我是反基督的。但是我绝不是反生命的。

  如果弗莉达从马赛到了英国,我多半是到不太热的意大利北部的加尔达。今年我还不想到那么远的北方去。说实话,我觉得阿尔卑斯山以南地区更好些。弗莉达可能在从英国回来时去巴登。

  这个岛很怪——非常干燥——不过,终于下雨了。我们明年冬天也许还会来这里。

  岳母已经回斯蒂夫特了吧。很高兴,她身体结实得能去海德堡了。那里已经是满目青翠,令人神清气爽的夏天了吧,而这里一切都是干干巴巴。只有荒野上野生百里香开了花,院子里九重葛开了花。

  暑假你去哪里?总之,即使不是巴登,我们总会在什么地方见面的。

  问大家好。

                            D·H·L

  隆加诺6号

  佛罗伦萨

  星期日,7月7日

  (给弗莉达)

  昨天下午玛利亚带我坐车去了比萨——刮着强劲的西罗科风,天阴着,但不热,没有一点不愉快。不幸的是,今天我的肚子闹得很厉害——不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就是在特别热的星期四猛然喝了冰水的缘故。总之,我的下部受了伤,因此胸痛——这很遗憾,因为我原是非常健康的。现在我有些浑身酸软。我整天都在皮诺的住宅里。他照顾我很周到——所以明天或星期三前我就能全好了。据路易吉诺·克兰吉瓦蒂说,星期五他在福尔泰中了毒——不过我认为这是他一时的恼乱,并不是大不了的事。我的恼乱已经过了高峰。皮诺的住宅在傍晚时有些热,但在夜晚和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都舒适凉爽——实际上,今年也不算热。卡尔莱特出去到山里进行了一天的徒步旅行。皮诺和我正要喝茶。然后我们要乘马车兜一小时左右的风。

  今早收到了你母亲来的信。据信中说,13日也就是下个星期六你们都到普列西或什么地方去。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呢?也许那时我已经到了巴登——不过,那也要看有没有钱。我想去科莫湖,看看能不能租到房子。不过,是否真的那样做,还没有决定。以前我是多么健康呀。

  X和Y在福尔泰呆到15日。23日左右去了巴黎。27日将乘轮船。这是难得的。她是用A、L的最丑恶的部分造出来的女人。她做事粗野,眼睛滴溜乱转。她厚颜无耻,始终为自己打算。她实在是个可怕的女人。同时,她也是可怜的、令人同情的。她说让你做个披风,送给你些羽毛——东西很漂亮,不过,我想把它放在箱子底去。我打算把这个箱子留在这里——因为运费很贵,纯粹是浪费,并且也很麻烦。

  你离开巴黎后,我还没有收到你谈安排、报平安的信。我想你可能是心里没想着吧——那时候说什么也没用。不过,你要早点露面——你不想商量一下能否决定家的问题吗?

  巴比来了信,不过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信。你没去看我妹妹吧。希望埃尔斯健康。奥尔达斯很健康。我从未看见过他那么健康。在这里我谁也没见。关于原稿和牧场,也没从布雷特那里得到任何音信。我想晚上去米兰。我讨厌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同床共衾。祝你在巴登愉快平安。

  我认为意大利对你的健康不利。这个国家太不严谨,一切都是松散的。并且还很穷。不过,人都挺和气。他们是灾难深重的奴隶。

  佛罗伦萨

  星期一晚

  (给弗莉达)

  今天感冒很重,直打冷颤,躺了一天——真够呛!皮诺对我很照顾。但是马路上的噪音难以忍受。现在好了一些。明天就可以起来了。如果起来,星期二晚上就去米兰。星期四晚或星期五到达巴登。我受到严重冷颤的袭击,这完全是意大利式的。我象厌恶毒药那样厌恶这个国家。它肯定要把我杀死。

  我想在那里租住6星期左右的公寓——不管是埃伯施泰因堡还是巴登,哪里都成——想找个想睡一天就能睡上一天并且不必见任何人的地方。不过,由于你最近没有信来,所以我一点也不知道你的想法。

  今天下了一点雨——非常冷。皮诺和卡尔莱特上街了。

  D.H.L

  我必须打个电报——因为我觉得你给我写信,收信人的名字都用的是金斯利。

  勒文旅馆

  利希滕塔尔

  1929年8月13日

亲爱的埃尔斯:

  汉斯和马克斯·莫尔都说巴伐利亚正在下雨。所以肯定是那样。不过,我希望雨已经停了。这里早晨非常清爽、晴朗,下午有了云彩,非常舒服。岳母也来了,但她说星期四要回斯蒂夫特去。星期五她的“最可爱的阿尼塔”将和虽不是最可爱但是“也爱的欣克”一起到达这里。他们暂住在勒文旅馆。我还没有见过欣克,所以我很高兴。

  我们在星期日晚上庆祝了弗莉达的第50个生日。集会很高级,有鸡尾酒、鳟鱼、鹅以及9个人。每个人看上去都很高兴。我们干得都很出色。不过,第二天弗莉达的情绪变得很坏,那是我从前所见的最坏的情绪之一。

  正如你也知道的,我的画被送回来了,理由是我的画不能再次在英国展出。画送到了我在大陆上的住处,可是却说不要污染了纯洁天使的岛国。多么伪善,多么疯狂。我多么厌恶、轻蔑自己的英国呀。与其是这种卑怯者、疯狂的伪善者的一个国民,不如成为德国人或其他国家的人更好。我诅咒他们。他们肯定烧掉了我的四册画集。他们给了那样的判决。然而,他们同时也烧掉了他们作为国民的自身存在的成分。她将自己完全毁了。

  听你母亲说,我们在9月中旬前必须留在这里。我不希望这样。到这个星期四,我们到这里已有一个月了。如果她最可爱的安妮来了,我们将肯定成为多余的人。我想在一周或10天内离开这里。你认为是去巴伐利亚呢,还是去罗塔赫呢,或去南边的隆加诺好些呢?

  汉斯正在翻山吧?

  我们正要去住在斯特法尼的美国朋友那里喝茶。用你母亲的话说,就是Du uirst was schio-nes seheu das Sleptaie!我所能做的只是不要太马虎,我真受不了这种古老的谎言。上年纪是可怕的。人长了岁数,但是决不能扯谎也扯得圆滑了——谎言,谎言,谎言,一切都是谎言。老人的智慧!——19世纪就是在扯谎。

  我希望在伊尔辛豪森的生活是愉快的。你来时摘的花到今天才扔掉。而野生的金鱼草等还长得挺好。

  D.H.L

  问阿尔弗雷德和汉斯好。玛丽安妮健康吗?

  勒文

  利希滕塔尔

  巴登-巴登

  1929年8月21日

亲爱的埃尔斯:

  弗莉达说她想在这里呆到星期日,洗洗澡,再让人按摩一次。她的脚已经好多了,但还没有恢复原状。这样,我们将在星期日的傍晚到达慕尼黑了。马克斯·莫尔有车,他会到罗塔赫车站接我们。他还为我们找到了一处舒适的小房子。所以只要天不下雨,就一切圆满。

  你母亲今天回斯蒂夫特。我很伤感。安妮明天去她那里。我在当地体力大为复元,所以我愿意上路。

  再见,过几天在巴伐利亚见!

                            D·H·L

  勒文旅馆

  星期一

亲爱的埃尔斯:

  我们将在下星期六出发去慕尼黑。我已经在给马克斯·莫尔的信里告诉他我们将在星期日或星期一到达罗塔赫。我们可能在慕尼黑住一晚。我们以前住过的那家旅馆叫什么来着?在车站附近。

  玛丽安妮给弗莉达写了一封非常悲观的信。我挺可怜她的。希望她早日恢复健康。

  欣克夫妇星期六来了。他俩都很和气。他们正住在勒文旅馆。你母亲也在——她还不想回斯蒂夫特。然而,欣克今天要回菲尔克林根,安妮和你母亲将在星期四回斯蒂夫特。所以我们星期六出发。我想走,我已经在这里没情绪了,你也知道,我不是经常消沉的。然而在这里,我成了抑郁绝望感情的俘虏。我讨厌它。它到底是什么?在外国绝对感觉不到它。它是德国吗?或是非常害怕现在死的你母亲?总之,我讨厌它,我想去别处。我想在巴伐利亚或慕尼黑和你见面。我很高兴你生活得很好。……现在树林中黄色的野花开了。

  问阿尔弗雷德和玛丽安妮好。……又下雨了!

                            D·H·L

  博索莱伊别墅

  邦多勒,瓦尔

  法国

  1929年10月4日

亲爱的埃尔斯:

  我们已经在我们自己的家里了。这是临海的一处舒适的小平房。有浴室,其他设备一应俱全。还有一个气质很好的女佣,她负责做饭和扫除。住起来很舒服,我很满意。我还喜欢地中海。它现在的早晨还象奥德赛时代那样生机勃勃。弗莉达也很高兴。她唯一挂心的是我的健康状况不太好。我因为一些不可思议的理由,在德国失去了许多体力。我认为,如果我不得不长期呆在德国,那我将被德国弄死。过去,德国就弄死了施托尔茨曼……德国要弄死所有的人……弄死除了兴登堡和斯蒂夫特的老太婆以外的所有人。

  风吹、云移,涌向对面的岛,破碎的浪花象落英一般,一切都是那么美。如果我是个健康的人,如果我的体力得以恢复该多好!

  然而,我太虚弱了。我体内的某个人在流淌着黑色的泪水。我希望它能消失。

  马克斯·莫尔住在邻近的戈埃兰吉旅馆。他总是对我很好,愿意做任何事情以对我有所帮助。不过,他总爱重复好几次这句话,“一切都是虚无。”为什么人人都要说这句话?什么都不是的只是他们,虽然也许并不是他们。到了清晨,当海浪闪着银光,远方群岛清晰可辨时,我又重新感到,卑微的只是人类。在这一瞬间,人类看上去非常卑微。

  也许那个女人,即嫁给萨莱姆·埃瓦尔德的兄弟的弗兰切斯卡·埃瓦尔德给你写信谈了有关翻译我的短篇小说的问题了吧。请尽量给他提出好的建议。

  赫胥黎说要到这里来租房子住。不过,我不希望他来。布鲁斯特冬天也要来。他们的女儿上了英国学校。

  祝玛丽安妮的恰斯康复并祝一切顺利。弗莉达的脚基本上好了。不过,还有一点难受。再见。

                            D·H·L

  博索莱伊

  邦多勒,瓦尔

  法国

  1929年12月14日

  亲爱的埃尔莎:

  我收到了《羽蛇》的抄本。我试着翻译了一首赞美诗。不过,你也可以要求我把它翻译成霍屯督语。可是我干不了,确是那样。维也纳的塔尔想演《查特莱夫人的情人》。翻译者赫伯特·E·赫里丘克给我写了好几封信。他是个有经验的出色的翻译家。他对《恋爱的女人》的翻译的批评使我很震动。他说如果《羽蛇》中有难懂的地方,他将很高兴帮助你,或者你把译稿送去,他会给你看原稿的。你应该为此高兴。

  新年时你要来见我们吗。因为我妹妹阿达和巴比也要来,所以你把大体的日程告诉我。因为只有一个空余的小房间。

  这个星期一直天气晴朗。今天安稳地过去了,是个特别美好的日子。附近的小块田地里盛开着水仙花,一片金黄。

  我的身体一直不佳。不如去年冬天好。我彻底垮了。什么也不想干。

  布鲁斯特还在旅馆。并且来自卡普里的迪·基阿拉夫妇(妻子是美国人)和伊达·劳等许多人来访,我们一点也不寂寞。弗莉达爱自己的小家。这不过是个极平常的家。但它向阳、暖和、住着舒服,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她的脚还没有完全恢复。

  你看了奥斯本博士翻译的《布安达吉亚》了吗?我觉得很不错。

  我会很快再写信的。再见。

                            D·H·L

  博索莱伊

  邦多勒,瓦尔

  1930年1月30日

亲爱的埃尔斯:

  你现在已经平安地回到斯特拉斯堡了吧。这里一切照旧。由于今天刮西北风,我睡在了车库的入口处。海水碧蓝,浪尖撞击出白色的泡沫,天空晴朗。

  巴比帮助弗莉达照顾我。一切都好。昨天支气管炎稍有好转,可是今天又不好了。多半是有风的缘故。

  医生说起了旺斯的疗养室。他说那里象是个小旅馆或恢复期病人之家之类的地方。如果在这里见好的话,我就没必要去旺斯。然而如果不见好,就去。说实在话,我的健康情况用不着去那里。

  非常感谢你长途跋涉来帮助我们。弗莉达非常愿意和你分担责任。我也高兴见到你。

  我为你找了一本《逃掉的公鸡》。巴比还有些忧伤,一个人闷闷不乐。可爱的孩子!

  问弗里德尔好。

                            D·H·L

不是我 而是风--临终

临终

  我越来越接近终点……我想起了我们临海的小别墅“博索莱伊”、俯瞰大海的大阳台窗户、眺望名为“太阳”的一片黄色水仙的侧窗、正对面的松林和大海。碧空万里的日子里,波浪抖动着白色的鬃毛象要越过阳台进入他的房间似地涌来。他房间里有许多盆花,经常开着美丽的花。我问他,“为什么你不能也象它们那样盛开?”那是多么美好奇特的时代呀。一天一只带有黄白斑的可爱的大猫进到房间。劳伦斯把它撵出。他说,“我们不需要猫。因为如果我们走了,它肯定会很惨的。我们不想对其负责任。”不过,猫说什么也不走。猫的名字叫米基。它越长越漂亮。要论起灵巧来,没有任何一只猫能和它相比……米基和我玩捉迷藏。劳伦斯当老鼠逗它玩……劳伦斯是只相当自信的老鼠……一次他说,“晚上一定要让它到外面去。否则它该成资产阶级、成丑陋的猫了。”所以我每天晚上,都不顾米基的抗议,于心不忍地将它推到院里去。然后劳伦斯对厨娘马尔丹夫人说,“给它些吃的。它要和我一起睡。太太要逗它玩。”

  天一亮,米基和我就到劳伦斯的房间去。米基跳上劳伦斯的床,玩弄他的脚趾头。我则看他的病情如何。他病情最重的时候是黎明前咳嗽厉害时。这样我就知道他整个晚上的情况了。然而天明以后,他就庆幸他又赢得了新的一天。他说,“太阳升起后我要出去。”我到他那里去,他非常高兴。他说,“你看,我又有了一天。”

  太阳从和他床正对面的海湾方向升起,裹着红黄色,景象壮观。站在渔船上的渔民身影在耀眼的海空陪衬下象是个悠久的神话人物。我问他,“昨晚怎么样?”他安慰我说,“没什么大事……”然而真实情况是他撕心裂肺地感到疼痛……在他无限热爱的这个世界上,他尽最大努力以求更长地生存的勇气和坚毅的精神也使我振奋起勇气。不管他身体状况多么糟,他受多少苦,他也决不肯让自己的每天低沉、忧郁和无聊……这最后的几个月有着蔷薇色落日一般的魔法……我对他的最后时光就象对落日余晖那样只能怀有敬畏的情感……夕阳盖住了风景中所有丑陋部分。这样,我们生活中的丑陋部分都完全被抹去了。他对我说,“我们为什么要那样吵架呢?”此时,我才知道我们的可怕的吵架是多么重地伤害了他。然而,我回答他,“像我们这样蛮横的人能不吵架吗?”

  一天,住在博里瓦日旅馆的加维埃夫人的上了年纪的迷人的母亲用盆端来了两条金鱼,说,“给先生解闷吧。”可是,那个米基以为那是“给猫解闷的”。它用不可思议的唯有猫特有的凝视盯着在玻璃缸里游动的红色金鱼。这使我的生活出现了不安。我不得不把金鱼移到了浴室内阳光充足的小桌上。每天早晨换水,换水要用半小时。水就是金鱼的全部食物,我们不喂任何东西。尽管这样,金鱼还是明显地长大起来。我用哀求的口吻对劳伦斯说,“都胖了,植物、猫、金鱼。可为什么唯有你不见胖起来?”他回答道,“我也这么想。我觉得我能胖。”

  他的朋友厄尔·布鲁斯特每天来给他用椰油按摩身体……我,看到劳伦斯强壮、挺直、轻捷的腿变得很细,真是伤心。一天他对我说,“我要确定什么是正确的总要依靠你的本能。不过,现在你看来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了……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天晚上,他要求我和他一起睡。我照办了。整夜我都感觉到了他在疼痛。他也肯定整夜都以非常可怜的心情感受着睡在自己身旁的我的健康身体。以前,我在他身旁睡时总是能够安慰他,使他安稳。可是现在我已经做不到了。他的生命开始坠落,我还充满活力,却无依无靠了……

  米基总是盯着金鱼。一个悲哀的下午的喝茶时间,浴室门开着没关。我去一看,两只金鱼都被摔在地板上。是米基把它们从缸里抓出来的。我急忙把金鱼放入缸内。一条鱼生还了,另一条死了。劳伦斯对米基特别生气。他说,“它知道我们不让它打扰金鱼,它知道得很清楚。我们养它,照顾它,它没有权利那么干。”

  我向他解释,这是猫的本性,它们不能不服从于自己的本能。他转过身来对我说,“那是你的过错。你把它惯坏了。如果它想吃了我,你也会让它那么干的。”后来,他有四五天不让米基接近他。

  我认为,“我已经不能为劳伦斯做什么了。唯有太阳、大海、夜空、星星、月亮是他的一部分……”他不让关窗户,也不让挂窗帘,所以夜晚他能看到天空。那时,他写了《启示录》。他把它念给我听,他的声音还那么有力。因此,我说,“太精彩了。”

  当时我正在看新约圣经,所以我对劳伦斯说,“今后我还要遇到很大的阻力,正象骑着阿兹尔在沙漠中飞驰时那样。”

  他把他写的东西念给我,可是他又对那些杂乱的莫名其妙的象征性描写感到生气。

  他说,“读了这本书后,我想回到古代,回到圣经以前的时代,看看那时的人们喜欢什么,怎么生活。”

  他的内在的纯粹的艺术家反叛了!他对事物的适应性的感觉一次也没有使他烦躁过!由于他执着于对适度的感觉,所以我能多次从人们对他的批评中感到兴趣……批评这玩意儿只标志着批评人和他们的界限。如果批评家是有意思的人,那他的批评也有意思;如果相反,那听他说的话就是浪费时间。如果他叙述的是一般的意见,那么他依然是个没意思的人。因为我们对一般看法都知道得不再想知道了。劳伦斯有时说,“我的肉和我的骨头结合得越来越松散。”

  一天,劳伦斯自言自语地说,“我不应该死……如果我现在能成为富翁……情况肯定要好,我会更好的。”然而,我认为,即使有一百万元或二百万元,难道能够改变他吗?

  一天他说,“我不能死。不能死。我痛恨社会上的那些家伙。我奉献了那么多,而我得到了什么报答?”

  由于他的语调非常滑稽,我没有注意到他的话里包含了多深的悲哀和痛苦。于是我说,“不,劳伦斯,你没有深深地恨着社会上的人们。”这象是在安慰他。

  迄今我还对当时赋予我俩的超人的力量感到不可思议,并感激它。我内心知道,“有件事情在发生。我们在向某个终点走去。”我们一切神经、一切思想、一切感情都是紧张的……

  不管成为什么样子,生活还是要欢快地继续下去。

  马克斯·莫尔博士走后,已经没有医生了,只有厨娘马尔丹夫人一人。她对各种煎药、吸入药、膏药都十分熟悉,并且做得一手好菜。

  我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敞开的壁炉,只有集中供暖。不过,上帝保佑,阳光终日射入。劳伦斯想去散步,他有惊人的毅力,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只有干着急。即使我带他出去,也就是到海边小径的路口。走几英尺路,他要受很大罪。为了恢复健康的生活,他做了多么顽强的努力呀。他非常慎重地对待自己虚弱、憔悴的身体。我们由此可以从他那里学到如何对待我们的复杂身体。他很清楚自己的本能,什么对自己有益,什么是自己必需的,他绝对搞不错。否则,他在几年前就死了。我要不惜任何代价让他活下来。虽然我不能不看着他一天天接近终点,但是由于他的精神充满活力、风风火火,使我似乎没有终点和死这样的概念。

  那时,格特勒把他的一个医生朋友给我们叫来。医生给劳伦斯诊断后说挽救他的办法只有到海拔更高处的疗养院去。

  根据近几年的经验,我发现呼吸一段时间的高山空气后再到海边去是对劳伦斯最好的办法。劳伦斯总是害怕疗养院。我们俩都讨厌那里。他最热爱自由!他决不认为自己是病人,我也一样!只要我在他身旁,只要他的精神振奋,他就绝对没有病人那种唉声叹气、可怜巴巴的感觉!不过,到如今,我们只有听命……劳伦斯以严肃的态度让我把他的手稿都拿到床边。他把它们整理得整整齐齐。他还帮助打行李。我强忍着没哭……他的自我要求及我对他毅力的佩服使我坚强起来。终于一天,小汽车开到了我们的小家“博索莱伊”的门口……米基被阿克塞·布鲁斯特领走了。我们出发前,她给我们拿来一满捧巴旦杏。厄尔·布鲁斯特和我们同行……劳伦斯老老实实,保持着绝望的沉默,登上旅程。在土伦车站,他不得不在楼梯上上下,消耗了他拚命挣扎不想消耗的力气。随后,在火车上颠簸,开始了从昂蒂布到旺斯的漫长旅途……然后他又得上楼梯。在那里,他躺在一间有黄色窗帘、敞开的大窗户和俯瞰大海的阳台的蓝色屋子里。众多的医生前来诊断,向他提出各种有关病情的问题。他回答说,“我在两星期前患了支气管炎。”

  他虽然清瘦,但是不曾一会儿失去威严。他一直在战斗,没有失去任何希望。许多朋友带着粉的、红的鲜花和水果来看他……然而他的痛苦越来越重。我对他说了“晚安”,他说,“到天亮以前,我要多次参加滑铁卢战役。”我根本理解不了这句话的含义。因此,他有一天对我女儿说,“你母亲已经不关心我的事了。你母亲讨厌我的内在的死。”

  然而,这句话是在他特别痛苦时说的……他不想吃东西,非常痛苦……我们绞尽脑汁想什么样的食品对他有益。他的朋友迪·基阿拉、布鲁斯特、奥尔达斯和玛利亚这对赫胥黎夫妇、伊达劳等都来照顾他。

  韦尔斯来探望,阿加·卡恩也带着可爱的夫人来了。乔·戴维森给他做了胸像。

  一天晚上,我见他急切要求我到他那里去,就在晚饭后又到了他身边,并说,“今晚我睡在你的房间。”他的眼睛里闪着感激的光芒。他转向我女儿的方向说,“不是老让她这样。今晚我想让你母亲在这里。”我睡在病房的长椅上。我望着黑暗的夜空,希望哪怕能有一颗星星在闪烁,也会给我安慰。但是,看不到一颗星星。夜空广阔无边,可是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我清楚劳伦斯很痛苦,但是我无能为力。连续几个日日夜夜我都在苦闷。我的腿几乎麻木,我不能离开他的身旁。一天晚上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想起了自己爱他时和自己对他涌出以前没有尝到的爱情时的情景。他带着我的两个小女儿和我到舍伍德森林散步。我们越过了几块原野。孩子们在那里奔跑。后来我们来到小河边……小河在小石桥下湍急地流过。水速太快使孩子们害怕。劳伦斯完全忘掉了我,他摘了雏菊在桥的一侧把它投入河中并说,“你们看好,看花漂到那一边了吗?”

  他还给孩子们折小纸船,往里放上点燃的火柴,说,“这是西班牙舰队。可惜你们不知道西班牙舰队是怎么回事。”姐姐马上说,“不,我知道。”蹲在河边忘我地玩着这种游戏、显得特别年轻、机敏的他的样子和穿着红白花纹上衣、有着小马般长腿、和小伙伴一起欢蹦乱跳的女儿们的样子,我至今历历在目。不过,这是很早的事情了。我想,这就是被称为“色情狂”的人。

  好几个晚上我都在藤椅上睡。我听到从许多病房里传出的老人的咳嗽声和年轻人的咳嗽声。在他病房旁边的病房里有一个少女和母亲在一起。我听到女儿叫道,“妈妈,我特别难受。”由于劳伦斯有点耳背,所以我庆幸他听不到这些声音。一天他想安慰我说,“你不要那么同情病人。因为病人的病情恶化或眼睛看不见往往是他们的报应。病人所处的状态完全与你无关。没有必要把它和你身体健康时等同起来。”

  在一个他特别痛苦的夜晚过去之后我心里想,“够了,谁也不能再忍耐了。”

  他非常焦躁地说,“你睡在这里对我毫无益处。”我离开他的病房,哭了。待我返回去时,他又非常温柔地说,“不要在意。你知道,我除了你什么都不需要。不过,时时有种更强大的东西出现在我的身体里。”

  我们做好了把他带出医院的准备,在外租了一处别墅,把他带到那里。他让我给他穿鞋只有这一次。其他事情他都自己干。摇摇晃晃的出租车把他运到别墅,他躺到床上。这张床就是他昏昏沉沉地死去的床。我睡在他能看到的藤椅上。他还吃着东西。第二天是星期天。他说,“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走开。”于是我坐在床边给他读书。他看了哥伦布的传记。午饭后,他又开始痛苦。在喝茶时间里他说,“我发烧了。有些迷糊。给我拿体温计来。”我看到他布满忧愁的脸哭起来,只有这一次。他用坚决命令的口吻说,“不要哭。”于是我不再哭。他叫正好在家的奥尔达斯和玛利亚·赫胥黎。他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因为他对我和我女儿说,“我需要注射吗啡。”因此奥尔达斯去找打针的医生。他又说,“紧紧地抓住我。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的手在哪里。我到底在哪里?”

  医生来了,给他注射了吗啡。过了一会儿他说,“舒服多了。只要出出汗就会很舒服。”接着又说,“舒服多了。”过了几分钟,玛利亚·赫胥黎和我留在屋里。我时时抬起他的左踝,这里充满着强大的生命力。只要我活着,我就要抬着他的脚踝。

  他呼吸一直很平静。突然呼吸中断。生命之线在他受伤的体内被切断的瞬间来了。他脸色变了,双颊和双颚深陷,死亡抓走了他……死亡在那里,劳伦斯死了。非常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异样。并且不需要做什么努力,太匆忙了,死呀!

  我沿着阳台在他的房间里踱来踱去。看上去一切都不同了。在以前有非常强的生命力的地方有了个新的东西——死亡。外面的橄榄树林枝叶繁盛,黑乎乎一片;天空显得很低。我环顾屋内。床下整齐地立着放的是呈现他的脚型的拖鞋。床单下,他冰冷地躺着。就在一小时之前,我还抬着他活着的脚踝……我凝视着他的脸。那是一张非常高傲有男子气质的新面孔。一切痛苦都从脸上消失,就象我以前从未看过,从不知道他的完整的姿态似的。我想触摸着他看他,可是我没那样做。他已经不再和我生活在一起。发生了一个变化。他现在属于另一个世界,属于所有的要素。他是大地,是天空,但不再是活生生的人了。劳伦斯,爱我吧。我亲爱的劳伦斯……他死了。

  我们埋葬了他。非常简单,就象埋葬一只小鸟。我们——爱他的人们中的几个埋葬了他。我们给他坟墓上扔上鲜花。当他的朋友和我往他棺材里放入许多含羞草时,我能说的只有“再见了,劳伦斯。”以后他被土壤覆盖。当时,太阳的光芒照射在位于可以俯瞰他非常喜欢的地中海的旺斯的小山上的他的小坟墓上。

不是我 而是风--结束语

结束语

  这样,我用极为凝缩的方式讲述了我的故事。尽管我使想涌出的内容都发自我的心底。我知道,我所讲述的内容是多么少——也许还可以讲出许许多多肯定更有意思的事情。

  然而,我写下了浮上脑际的东西。那就是这些。

  弗莉达·劳伦斯

  凯厄瓦牧场

  圣克里斯托瓦尔

  新墨西哥